第44章(第2/3页)

“有这么正式?”

不过也好,倒是省去纠结选领带的时间。衣橱拉开以后只容得下一个身位,沈佳城凑近,半贴半抱着他后背,从抽斗第二级固定位置取出熨烫妥帖的黑色丝绸领结,又竖起他的白色衣领,帮他戴上。

“……轻点。”

沈佳城这次手劲有点大,不同寻常,勒住自己的脖颈,好像海上天翻地覆的那一晚。

再回头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故作君子般后退两步。

“哎,不是度假,是度蜜月,你怎么不纠正一下,”傅星河的手机被抢过来,谢临风笑着说,“佳城哥你呢?你俩怎么样?”

“我们……”

他俩怎么样?

向来能说会道的沈佳城竟然少见地卡壳了。他竟找不到言语来形容他们两个的状态。好像每晚都是长夜无梦,又或者他一直在做一场漫长的盛大的梦。

即将去外面光明正大地约会,携手去听音乐会。穆雅楼在半山,他们约定音乐会结束之后,携手再去遂康天文台看日落。这应该算是……

“在恋爱吧。”

顾廷之宣布回归的这场家庭音乐会,是他和几位弦乐乐手朋友共同定的节目单,开篇是经典室内乐曲目,门德尔松的降E大调弦乐八重奏,紧接着是一首弗兰克的小提琴奏鸣曲,沈佳城同样是儿时听过数百次。两部作品有一个共同特点,整体基调都是向阳般明亮、轻快、昂扬的。结尾压轴之作,顾廷之竟然选了一首他好友作曲的,颇为现代的实验性作品。

演出结束以后,顾廷之站起来鞠躬致谢。沈佳城接过身边人递来的花,附身上前,在掌声中为他献上一束君子兰。

顾廷之笑着写过他,问道:“觉得最后一首作品……怎么样?之前在家里,没有听烦吧。”

小提琴的高音区对于平常人来说稍显刺耳,独自打磨高难度片段的时候称不上多么好听,哪怕顾廷之这样级别的演奏家都如此。

沈佳城笑笑,也如实讲:“没有前面两个作品的旋律好记,这是肯定的,但确实是不一样的风格。比起调动情感,更像是……唤醒一种感官体验。”

高强度的演奏对顾廷之来说也是一种身体消耗,沈佳城赶紧又掏出手帕帮他亲自擦去薄汗。

顾廷之没有再接话。黄昏以过,夜色之下,穆雅楼大功率照明灯应声打开,而沈佳城站得离光源很近,上前一步的时候,便只投下高大的阴影轮廓。他这般动作,让顾廷之想起故人往事,瞬间怔住。

沈佳城很敏锐,低头扶了他的肩膀,问:“怎么了吗。”

远处,秦臻看到两个人的动静,以为是顾廷之身体抱恙,也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

顾廷之忙说:“没事,就是累了。你俩先去忙吧,不用管我。”

沈佳城给了秦臻一个眼神,后者才放心地往外走。

顾廷之这才强颜欢笑道:“要是你父亲还在,以他那性格……他肯定会一票否决这种作品。”

看秦臻一步步走远,沈佳城才开口道:“这些年,我也是很矛盾的。既想像他,又不想……太像他。”

严苛的期望,沉默的规训,从不宣之于口的浓厚的感情。父子二人一直都很像,也远不止是外形上。

顾廷之停住脚步,望向远处蓊郁山林,慢慢地说:“那天在观山,你俩吵完架以后,你父亲其实说过,‘知道有一天他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希望他少走一点弯路’。你所做的一切,他都有看在眼里。如果他还在,他肯定会支持你。”

沈佳城想起那一天晚上,他摔门而出,甚至丢下象征家庭荣誉的那枚戒指,沈燕辉送给他的十八岁成人礼。

“哦,然后秦臻替你说话来着,还帮你把戒指收起来了,说是你忘了。”

顾廷之也顺着沈佳城的目光,看到远处在围栏处独自远眺等着的那个人。

“我指的……也不是工作。”沈佳城答。

顾廷之低头,轻抚自己的婚戒,说:“我知道。你也学到了很多好的东西。”

仿佛有默契,秦臻在夜色中回头,和两个人目光对上。他是在微笑。

当晚,沈佳城陪顾廷之送走所有客人,只带了几名警卫人员,说要爬山。

从半山的穆雅楼走到山顶遂康天文台还要登三十分钟的山,沈佳城问秦臻可不可以。坐久了以后,站起来时右膝盖会很不舒服,所以秦臻走得很慢。

可他见对方有兴致,便应得爽快:“嗯,没事。那走吧。”

沈佳城揽住了他肩膀,低下头说:“是不是该去彻底做个置换手术。现在……仗也打完了,其他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傅星河他俩马上度假回来,我让他找个专家帮你再看看。战区医院比不上首都的医疗条件。”

秦臻晃神片刻,并没有回答,只专心低头看路。他自然没让沈佳城扶,一级一级慢慢走完最后的二百多级台阶。遂康天文台灯光全灭,正被浓浓夜色笼罩着。

远处就是西区。首都最繁华的商业区里,高楼大厦林立。繁华都市灯光熠熠,车流像烫金的血液,是支撑着庞大城市的平稳脉搏。

秦臻开口,却是提起另外一件事:“当年在军校,教我们军事理论的老师……”

“李学亮教官,嗯,我当然记得。”

“……去年年底,终于是退休了。”

沈佳城摸不太清他心思,只得应道:“他老人家早就到退休年龄了。”

秦臻说:“我要离开军队了。军校给我发了邀请函,经李教官推荐,请我明年回去教书。”

沈佳城觉得心口一紧:“是因为之前的疾风行动?因为我的指示?这一场战争之后,我不觉得我们会有那样的冲突。当时也是因为——”

“没有在说那件事,”对方回得很坚定,“也不是因为某件事。”

沈佳城连忙说:“我竞选期间给你的承诺,我会兑现的。”

秦臻转过来,对着他笑笑,是个很放松的笑。他觉得秦臻全身上下都在发出一种微弱但恒定的光源。沈佳城是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这个人回心转意。

“不是因为你,你不要再提政治筹码这些。你我之间,也不需要这些来衡量。是因为我。我想很久了。我会从基础课教起,之后有机会做技术理论方面的研究。”

在第九区遇袭之后秦臻没睡过一个好觉,整夜念咒似的念起一个个名字,是三一行动里面和他并肩作战的战友。沈佳城突然觉得夜色浓重,像泼下来的浓稠墨水,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面前这个人独自背负那么久,那么重,那么多,而自己竟然是现在才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