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二个火葬场(第2/4页)
元皇后低不可闻叹息一声,掩住了小女儿软嫩的眼皮。
这一天名为大昏,实为大祭,平旦将明时,元皇后才收到一点风声,顿觉得难以置信。
她以为是讹传,还亲自去大宫质问。
“含儿虽为敌国帝子,可昔日他已被你,从你父亲手中强掳而来,囚禁在这内王城里,没有你的允许,都无法踏出宫阙半步,现如今他又怀了你的王嗣,身子沉重,难以分身,愈发安分守己,谦卑恭顺,你为何还要如此置他于死地?”
当初那个少年男妃,披着一袭送葬黑长衣,满眼都是憎恨与厌恶,恨不得与天下同葬。可是昨日,他还坐在她的身边,手指笨拙将羊皮裹在圆曲架上,做起一只水莲花拨浪鼓。
他嘴上没说什么,但谁不知道这拨浪鼓弹丸是要做给他孩儿顽?
当时元皇后不经意抬眼。
九王姬支着两只软白小胳膊,趴在少年男妃的腿边,亮彩小猫瞳里映着的,是那一头披卷到腿肚的宿墨发,他早已学做已婚装束,高高束了起来,颈后干干净净的,仅在发梢吊了一串葡萄的小铃铛,铜镶小花,巧美清丽。
他低着那两扇黑浓细长的眉睫,尽管神情还有一些不耐烦,却再也没有那阴毒的冷刺。
“这样的少年男子,为你束了高发,净了后颈,绝不再做你的眼中刺,肉中钉,他求的是什么?是你这国中少主一份柔软的心怀,是你们日后的携手相连,你为何……为何……”
元皇后已然说不下去。
火积阙下,献骨众生,这是何等酷烈的刑!
便是那老登真王,最惨烈的也不过是心疾发作,死在百官殿前!
“母后的心肠过于柔软了。”
大宫开了九扇厚重雕花门阙,那澄澄明光也大片漫了进来,唯有国中少主那脚边,积着一块阴诡的花乌青影,浓郁得泼不进任何光色,“孩儿不是佛,从不渡魔,他昔日屠尽我四千万臣民,今日自当加倍偿还!”
“甚、甚么?”
元皇后被这口吻的浓烈煞气惊得后退一步,陌生得仿佛从未了解过她。
登真少主挥退左右,双手抽出一条血浸似的细丝绦,束住那一段软韧腰肢。
她笑得蜜甜无害。
“母后放心,今日献骨之后,我登真——”
“便是仙朝纪元!”
“你与九儿,享我同等血缘,自当,万民朝拜,千岁不老!”
那一刹那,阴萝脚边的阴影化作一副巨大的、壮丽的残骸,似乎要吞噬、扑杀万物。
元皇后又惊又惧。
这是谁?
这还是她那提着绒花蝴蝶裙儿、爬到她腿边软软撒娇的小八吗?
回到此时,元皇后抱紧了九王姬。
“仙朝纪元……千岁不老……”
八儿,你究竟想做什么?
而此时的阴萝,同样踢开袍角,骑上了她那一匹心爱的金鞍桃花马。
元家的中流砥柱,她的姨母跟小舅,正一左一右伴在身侧。
元鹿丹叹息一声,“小八,你真要做这么绝?姨母怕这魔儿,经过这烈火焚烧,怕是要恨你入骨啊。”
哪有像她这样的,把人的心肠焐热后,又将人推到万劫不复之地!
阴萝不以为惧,反而兴奋地说,“姨母,听说艳鬼压床,他会不会也是呀?”
元鹿丹:“?”
可以。
比你姨母还野。
元束清则是瞥了她一眼,“艳不艳鬼舅舅不知道,但这么烧,鬼婴定是要跑出来。”
身后的雷家三姐妹赞同点头。
阴萝:“……”
干嘛呀干嘛呀,都用这种人间小畜生的眼神望着我!
蛇蛇噘嘴,“放心好啦,鬼婴爬不出来的,那小孕肚又不是真的。”
她怎么会把蛇蛋放进一个必死的小肚肚里呢?再说,若是想要繁殖,那必须得是吟潮纪的蛇卵才有灵光。那小毒蝎肚子里装的,不过是她的一些蛇涎,它们吸食血肉精气,才会愈发壮大,让他产生了假孕的反应。
“元幼平……好疼……好烫……”
练星含想要起身,却因为身子过于笨拙,冷汗涔涔,几次都翻不过去,他双膝跪地,双掌也摇摇欲坠撑着,腕心青筋爆裂绽开,不让孕肚坠到这灼热的铜台,不让他的孩儿受到半分苦楚。
“元幼平,我好疼……”
“噗哧!噗哧!”
他掌心很快灼红,烫出血泡。
视线模糊,血肉亦模糊。
镇星台本就是一座炼铜高台,内里空心,当它遭到焚烧,从内到外,汹汹燃起了一种翡翠绿的火焰,诡艳而惨烈地舔舐他这一身白绫。
没有呼喊,也没有任何制止,安静而沉默。
镇星台下,一片死寂。
都等着他死,都盼着他死。
于是他已明白——
他又上了元幼平的圈套。
自始至终,她都只想杀他。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对他有过半分真心。而自始至终,唯有他这个人,这个魔种,在第七十七场的转世里,竟会天真愚昧地相信,这人间庸俗的、脆弱的、金粉漆就的神佛。
那佛身,本就光滑冰冷,怎么能暖得了元幼平那一颗水火不侵的心呢?
她依然还是她。
还是那个裙上溅了他将军舅舅的鲜血后,用他头颅擦拭她裙摆的元幼平。
还是那个手缠蛇鞭把他抽到血肉横飞的元幼平。
她从来没变,只是戴上了一张笑脸面具,让她的唇更软更甜,引诱着他前去采摘。
“哈……可笑……元幼平……我真可笑对不对……”
元幼平,你说,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可笑?
我竟信了!我竟信了你!我竟信了这虚假作呕的神佛!!!
我竟,我竟这么下贱……匍匐求爱的这一吻,你也觉得很贱吧?
他的双膝被翡翠铜火缭绕,蒸干了血液,融化了油脂,随后便是那一座森白的膝骨,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意,用一只血迹斑斑的手掌扶着高肚,嘴里喃喃道,“蝎儿不疼,不疼,娘不要你了,爹爹带你去地狱顽……”
“滴答。”
“滴答。”
他浑身被铜火包裹,胸骨嶙峋,烧出一颗半残的蝎头魔心。
眼泪顺着麻木的脸庞滑落,砸进指缝里。
滴答。
瞬息,天际乌云翻涌,白昼被浓墨吞噬。
“噼噼啪啪——!!!”
墨云聚拢,暴雨倾泻,那熯天炽地的铜绿烈火被顷刻罩盖。
而天穹出现一道道纵深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