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番外二(第2/3页)
它并不知道,它躲进了天底下唯一一个,文循穷其一生也不敢再踏入的地方。
那是他的家。
捕梦灯的碎裂,撕开了粉饰的过往。
文循想起自己对她其实并不算好,贪嗔痴怨憎会,这是世间每一个邪祟的写照。
邪祟不会有爱,只有恨与执念。
他的胸腔之下,不再跳动,他甚至忘了自己是为谁而死。
刚成为邪祟那两年,文循得知了自己灵丹被剜去,又被害死的真相。
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都恨不得生啖父亲和弟弟的血肉,还有变成废人后,那随之而来的羞辱。
他偶尔也会想起秋静姝,那是自己曾被抢走的未婚妻,后来秋家和父亲塞了另一个少女过来羞辱他。
而冲天邪气中,那个意味着耻辱的少女,却在他的身边安眠。
秋亦浓将他们手腕绑在一起。
他的记忆里,他并不爱这个人。他因为秋静姝而讨厌她,不愿和她同塌而眠,唯一一次夫妻之实,还是醉酒之后的意外。
他讨厌她的活泼,忍无可忍的时候,还曾给她贴过噤声符,也曾险些掐死她。
他甚至将她赶走,让她永远别再回来。
可是下一次,她总能出现在他身边。
而现在,这轮孤独的月亮下。他赤红着眼,胸中燃烧中欲望、嗜杀、无穷无尽的恨,他挣脱枷锁,遵循自己的本能,去吞吃邪祟。
那晚秋亦浓追了一路,许是第一次意识到命运无法反抗。在血月下,她几乎成了个泪人。
“别吃,你吃了它们,就再回不去了。我给你养剑,我帮你强大!”
“你总能回去的,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秋静姝吗,秋静姝一定不喜欢邪祟!”
“文循。”她最后崩溃大哭,“我没力气了,追不上你,救不了你,我……呜呜……”
文循回头,看见她满脸的泪,哭得肝肠寸断。
他沉默良久,记忆中她第二次这样哭,第一次是他死的那天。
他面无表情吐出口中邪祟,变回自己的模样。
真是烦,今日不吃。
可是温养一个邪祟,令他保持心智,到底是多么难的一件事?
无数次,秋亦浓为了养他的命剑而抽空灵力,丹田发痛。
每当文循登上见欢楼,望着他属于他生前的执念之地,她总是不厌其烦地来带他回家。
“邪祟又不好吃,家里炖了荪灵汤,你不妨尝一尝,我炖了许久呢。”
他冷冰冰地看着她,世上没有邪祟爱喝荪灵汤,那是扼制邪气的东西。
他每每不耐听她的话,忍不住心中恶念的时候,她总会搬出“秋静姝”。
那毕竟是文循做人时,唯一的憾事,最后的执念。
而当他平静下来,秋亦浓总是撇撇嘴。
有时候……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她却也忍不住发怔,眼睛酸酸的。
日子一天天过下去,文循不是渡厄城最厉害的邪祟,却勉力能在此生活。
渐渐的,他抢来的院子多了许多东西,就像灵域那样布置。
他也总有受伤的时候,几乎被其他邪祟撕碎。
秋亦浓的泪多了起来。
“你若还能变回灵修,你想做什么都好。”她摸摸他被吞吃一半的脸,“喜欢她也没关系,只要你好好活着。”
一个好人,一个保护百姓而死的剑修,至少一生不该活得这样辛苦啊。
邪祟心中的恶意与恨意只要浅淡,就能维持本心。
直到那个春天,文大人给大皇子妃递了一封信:他还没死,成了邪祟,眼看你要成为王后,你也不想他活着出来找你。
随信的还有邪祟的血肉。
“让他吃下去,哪怕只一点,我知道你有办法。他母亲被邪祟杀死后,是你路过为她敛尸,这么多年,文循才对你如此好。她的遗物,你还藏了些什么吧?”
邪祟好掠夺,好杀伐,往往会忘记生前的记忆,那便不再有仇恨,文循就永远也不会再找他们。
秋静姝苍白着脸,慢慢拿起那被封印的血肉。
于是那个春日,文循收到了一封来信。
还有一枚记忆里小小的糕饼,来自死去的母亲。
人这一生,有许多不愿回想的事。
文循最后一次登上见欢楼时,脑海里什么都没想。成为魑王的那一日,他彻底没了神智,忘记了那个小小的宅子,忘记了秋亦浓。
他杀了许多人,在外游荡到风云变色,却没有一次,想过要回去。
正如这么多年,他没有一次喝过秋亦浓的荪灵汤。
他忘记自己也曾用生命护过那个姑娘和她的家人。
呼风唤雨的力量掌控了他,他不再记得回家的路,他忘了……对于一个御灵师来说,渡厄城是怎样的地方。
待他自以为是要闯出去的时候,身上的玉却掉在地上,碎成一片片。
那是秋亦浓的命玉。
两性之盟,永世之好。
为何一块玉,他放在身上这么多年,从生到死?
那一日,文循身后跟了许多门徒,他第一次回头。
那条回去的路好长,长到他终于回去,再不见她的身影。
院子里还有她刚刚洗好的衣服,荪灵汤本就是祛除邪气的东西,味道已经发臭,没有一个邪祟愿意进宅子。
漫天邪气里,他疯了般寻找,最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干涸的、属于御灵师的红色血迹。
那是来找他回家的路。
文循在原地站了许久,可是邪祟本就不知道难过为何物。
此后大梦十年,文循吃的邪祟越来越多,再不愿想起她。
他以为已经忘了,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却又在每一次杀人,满城吞吃邪祟之际,远远避开那个宅子。
第十年,他得到百杀菉,散了一半修为,在上面写下父亲、弟弟和秋静姝的名字。
来年这些人都会死去。
来此的灵修要杀他,他却仍然盘踞在见欢楼。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但他知道,他永远出不去渡厄城了,这里有他最珍贵的一切。
终于,那晚血月升起,有人拎着他的命剑,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她顶着一张陌生的脸,文循却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他吃力地变回当年的模样。
魑王知道她是来杀他的,他也知道,他早已控制不住杀戮之心,再不是当年的文循。
可是他仍是迎着她的剑,一步步走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