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文采(第2/2页)

数日之前风云突变,翰林院学士或罢或废一败涂地;礼部诸位大佬也被东厂当庭训斥声势大颓,文学翰墨之臣一扫而光,朝局随之大变。其余的事务倒无甚所谓,但对科考的士子来说,最为紧要的科举风向,却很可能就要随之变化了!

以飞玄真君的多疑狠辣,怎么会将国家的抡才大典交给被他从上到下狠狠蹂躏过数次的文官?这一次科举取士,飞玄真君决计会不辞辛苦,遥控部署,一一过目;甚至搞不还会亲自命题,让诸位士人真正品鉴品鉴我朝朱家皇帝的文化水平。

然后呢?然后就完犊子了呀!

老登生平行事,从来不通人理。即使是下给内阁的圣旨,也向来是云山雾罩不明所以,充分体现了飞玄真君在精研道德经后玄之又玄的精神状态。与其说是指示,倒不如说是谜语,主打的就是个狗屁不通。不要说京中区区几位研读科举八股文的人肉大模型,就是算力强劲技术先进的人工智能,估计详细分析后也只会当做垃圾语料删除了事,同时还得严正警告用户不得发癫,白白浪费计算资源。

所以,普天之下,能看懂这几份旨意并领会其中深意的,大概也就只有内阁的几位阁老了。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在残酷而迅速的自然淘汰中,大安的千百臣子终于完成精神上的演进,进化出了能与飞玄真君的思路彼此共鸣的特异物种。

一项生物对另一项生物施予压力,进而影响后者的演化过程,从生物学的角度讲,这应该是叫协同进化。

可惜,归震川归先生还没有进化到这个高度。他读完圣旨后一头雾水,反复揣摩也不知所以;只能另辟蹊径,特意向穆国公世子请教当今圣上御制的诗赋,试图中真君的作品中窥探到他的内心世界。但事实证明,在文坛顶流混了太久的人物,实在是对皇帝的普遍文学水平太没有常识了。

被问询之后,穆祺默了一默,倒是迅速回忆起了一篇真君的大作。

——当然,他必须要申明一下自己的清白:即使他本人的审美水平再如何稀烂,也不至于看上老登的作品。之所以对所谓的“御制诗文”如此熟悉,纯粹是因为老登兴之所至,往往会令在宴席间勋贵子弟背诵朗读,以壮声势。而穆国公府为勋贵之首,当然逃不开这一番荼毒。

可能这就是对他当年在语文课上走神讲小话的惩罚吧。《赤壁赋》、《滕王阁序》、《阿房宫赋》你都不愿意背,那就背一背飞玄真君的创作好啰!

回想起当日所受的凌辱,穆祺痛苦的转了转眼珠,还是不情愿的背了出来:

“当年宫中中秋家宴,圣上对月思母,曾经写过一篇歌赋。”世子面无表情的复述往昔的折磨:“大概内容是:‘临夕上苍怆然悲,把饼咽下心痛苦。心何痛苦兮,无奈何。无奈何兮,今日不见母……’”

归震川:…………

海刚峰:…………

在短短的一瞬间里,屋里仅有的两个文化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尤其是归震川归先生,大概真是大受震撼,已经后悔谈及这个话题了。

——为难归先生了,辛苦归先生了!归先生也是正士人统出身,忠君爱国本义不容辞;但在这样的歌赋面前,归先生也实在是舔不下去了!

如此默然片刻,大概是意识到这样的气氛实在有些侮辱君上,还是海刚峰勉强开口:

“圣上的著作,果——果然是刚健质朴,不事雕琢,颇见家风……”

他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穆祺便猛然扭头看他,神色惊愕之至:

你海刚峰浓眉大眼,居然也学会我们勋贵拍马屁这一套了?!

刚峰先生有些抵挡不住,只好叹了口气:

“这不是我的见解,是前日参加一个诗会,会上那位姓张名太岳的士子的见解。”

穆祺喔了一声,立时恍然大悟;同时情不自禁,生出极大的敬佩之情——果然ssr就是ssr,顶级人物名不虚传,你看看人家这一番话圆融巧妙高深莫测,既不违背本心也不触犯老登,简直堪称情商界的顶级绝活,可以与西晋之“圣质如初”,鼎足而立了!

高情商:“刚健质朴”,“不事雕琢”;低情商:“口水荡漾”,“波光粼粼”,基本狗屁不通

至于什么“颇见家风”……高祖皇帝的白话圣旨中,可是公然骂过“驴日”、“下贱”的呀!

这样高深精妙的大阴阳术,这样不着痕迹的春秋笔法,无怪乎别人将来能混到摄宗的地位。穆祺五体投地,敬服之至。

……不过,听刚峰先生的口吻,似乎还在诗会上与张太岳混得颇为熟稔的样子?——啧啧,华夏神剑对擎天一柱,这样的梦幻联动,当真是令乐子人狂喜不禁。

归震川一无所知,纯粹在旁边吃瓜,听到朋友的解释,倒也颇为好奇:“诗会上也要议论圣上的文章么?不知圣上写不写诗呢?”

“陛下甚少写诗,不过也有名篇。”穆祺满脑子都是ssr之间的激烈碰撞,顶峰对决,此时顺口接了一句:“我就记得,陛下曾经赋诗赠征安南的茅将军,其中有名句云:‘芙蓉帐暖度春宵,朕与将军解战袍’……“

背完这首名篇之后,穆祺忽的愣了一愣。

他后知后觉的回过头来,看到了两张颇为惊恐的面容。

“……我是不是背窜词了?”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