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说服(第2/2页)

某种意义上,这大概也算是闫党远不如清流的地方。清流再怎么虚伪阴损无耻下作,至少装也能装出一点理想信念来。事实证明,即使装出来的理想信念也比赤·裸裸毫无掩饰的贪贿要强得多,清流派信奉的儒家学说中天然就有弹压藩王干政的信念,高肃卿说服同僚并不困难;反倒是闫党散沙一片,很难在这种事情上形成共识。

以此观之,日后闫党在党争中一败涂地,树倒猢狲散后再也无力翻盘,其实也是相当自然的。

穆祺皱了皱眉:

“那小阁老打算如何?”

闫东楼叹了口气:“总得给我们父子腾出点时间,好好疏通疏通。”

按照闫党一贯的尿性,估摸着又要在私下搞点什么利益交换威逼利诱,弄得不好还要出个什么岔子——前不久刚被剥了皮的地冒烟就是个例子。但事到如今,穆祺可不打算惯着闫党这些捞钱没个够的蠢货了;所谓“邪祟附体”的弹劾言犹在耳,无论对方是否有意,都决计不能容忍这个风险。他断然出声:

“既然如此,那就恕我直言,可能要说一点不中听的话了。”

闫东楼:………其实吧,你进来之后就没有一句话是中听的,真不必假装这个客套。

他只能干巴巴开口:“世子请说。”

“那么我就直抒胸臆了。”世子道:“如今夏阁老告病已经是定局,朝野上只有闫阁老与许阁老龙争虎斗,各擅胜场。两派各分天下,角逐还没有定数。至于如我之类的勋贵、外戚、恩荫,不过是政局的边缘人物而已。但朝堂风云起伏,为什么偏偏是两派占据了要津呢?地位固然来自皇上的恩赏,但也要考虑现实的需求。概言之,朝廷既需要有人做里子,舍下颜面替上面办事赚钱;也需要有人做面子,风光霁月能拿出来上得了厅堂。双方缺一不可,这就是两派立足的基础。”

事实证明,世子说他话不中听,那就真是话不中听,一点也不掺假。虽然一番解释里好歹掩饰了一下,但掩饰倒不如不掩饰,两位大佬马上听出了弦外之音。什么“里子”、“面子”?不就是一个不要脸,一个还要立牌坊么?

不要脸的小阁老与立牌坊的高学士脸色都绿了,但偏偏有话在先不好反驳,只能瞪着两只眼睛发呆:

——怎么这种啥实话都往外搂呢?

世子并不在乎两位大佬的心境,神色依旧淡定:

“尹王进京之后,必然要搅动这一池春水,那到时候风浪骤起,被波及最深的又会是谁?”世子语气从容:“小阁老,在下只是一个勋贵,就算朝堂上实在是顶不住了,大不了回金陵老家找爹娘吃一碗闲饭;清流的诸位大人倒是不能看着宗藩作耗,搞不好会有什么争斗。但说来说去,双方的定位是没有根本冲突的——清流是给朝廷做脸面当牌坊的,品行与名声都得拿得出手。尹王呢?朝廷难道能把尹王顶出去做牌坊不成?”

尹王是什么级别的妖魔鬼怪?仅仅在河南洛阳就藩二十年,被他强夺房产凌虐妻女的百姓便不下千人!这样的货色都敢推出来做朝廷的牌面,那就真是率兽食人纲常扫地,几乎可以与桀、纣并肩了!

——真要到了那么一天,穆祺拼了任务不要,也得先把老登送走再说!

显而易见,这样的人是绝对上不了台面的,他只能潜伏在地下为皇帝做的脏活,充当见不得光的手套,以此来攫取权力巩固地位。他可以当一个毫无底线的酷吏,但也只能当一个毫无底线的酷吏。只要老登还没有磕丹药嗑的重金属入脑,都不会放任这种妖魔鬼怪出笼后四处撒野。

当然,能给皇帝干脏活,也是无数人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境遇……可是吧,如今给老登当白手套干脏活的这个生态位,已经有人占据了呀。

同行之间才是最深刻的仇恨。为了给自己腾出进步的空间,尹王难道会手软不成?

做老登的白手套可比坐老登的牌坊危险太多了,海刚峰上《治安疏》后,老登尚且要忌惮后世的名声容让一二;可一旦闫党冰山倾覆,除了闫阁老还能靠数十年跪舔的旧情苟且偷生以外,从小阁老到诸位心腹党徒,基本不可能在后续的政治追杀中保全身家性命。这种级别的斗争,必定是你死我活的。

而且,闫党倒了之后,要是能幡然醒悟刷新政治,焕然与天下更始也就罢了;如果新上位的是一群更歹毒,更可怕的类人生物,那还不如保留原样呢。

人总是要有一点想象力的,不要太拘泥于现实。你看到闫党胡作非为,以为已经是政治上绝对的地板了;但等将来看到宗藩,才会明白地板下面还有地狱。而尹王呢?尹王那属于地狱的十八层,连闫阁老都要觉得太极端了的究极大boss!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便是穆祺愿意拉一把闫党的道理。但拉一把也要有人愿意动才好,所以穆祺仔细注目对面,神色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显然,小阁老是很懂得好歹的。他呆呆木愣许久,终于缓缓点头:

“……在下会尽力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