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集资(第2/3页)

当老巨婴也是要有资格的。闫阁老又不是飞玄真君万寿帝君那个级别的老仙男,就算是闫党也不可能惯着他。

原本以为闫阁老是首辅到手一时上头,得意忘形之余已经不屑于照顾下属的心思。但现在看来,阁老依旧是宝刀未老,对形势的把握敏锐一如往常。

宝刀未老的闫分宜哼了一声:

“你们都在劝我,我又何尝不明白?姓穆的小子能拔宅飞升到这个地步,三分是自己的本事,七分是他的家世,九十分都是靠的圣眷——圣上让他掌握机要,是为了遥控朝廷秉持大权贯彻自己的心意,方便病好后顺理成章的将裕王给关回去;只要这个心意没有变,我这个做首辅的就是弹劾出花来也没有用。归根到底,老夫也不过就是制衡着清流,替皇上遮风挡雨的一把伞罢了!”

果然是数十年风风雨雨磨砺出的眼光,老辣精准更甚往昔。这几十日来权掌中枢,虽然与世子对垒中不是没有过翻车的时候,但到底是牢牢坐稳了首辅的这把交椅,靠的就是精准把握皇帝痛点,时刻不忘陛下恩德,制衡手段老辣而又精细——也正因为如此,与世子之间的纠葛就愈发的令人茫然。

小阁老亦觉困惑:“首辅既然知道这个道理,又为何要……”

“因为老夫还要把这个首辅继续做下去!”闫阁老冷冷一喝,不怒自威:“狡兔死,走狗烹!现在这个局面,是陛下重病后无力秉政,不能不搅和各方勉强凑出的平衡。平衡中最大的变数,就是陛下的身体——老夫明确告诉你,那个李时珍已经奉命进宫诊治,而且明白做了诊断,说陛下的病症不算严重,假以时日必定能恢复。陛下恢复之后,这个局面还能维持吗?”

闫东楼微微一颤,立刻明白了亲爹的暗示:皇帝身体恢复后必定立刻夺回大权,多半还要勒令裕王闭门读书不得外出,设法摧折当政期间已经壮大的储君力量。裕王退居藩府则清流的力量必然要衰微,到了那个时候,为了维持平衡而强行扶持的闫党就变得万分刺眼了!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清流一旦衰微,对闫党的打击就会接踵而至,而且理由都是现成的——闫阁老已经快七十了吧?人生七十古来稀,皇帝给阁老放个假回家抱一抱孙辈,怎么不算是天恩浩荡呢?

不过,闫分宜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是决计不想领会这个恩典了。飞玄真君不喜欢一家独大的首辅,闫阁老就得给自己找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长长久久的维持内阁的平衡,甚至方便他继续进步。而纵观满朝文武,能够担当此重任者,也只有穆国公世子了——血厚防高,人又年轻,就算排资论辈依次晋升,那起码也能在内阁混个几十年的铁饭碗;这样牢不可破的对手,不恰恰就是闫阁老最理想的平衡么?

政治斗争也是讲究个捆绑销售的,特别是在飞玄真君一朝永无休止的斗蛐蛐大赛中。闫阁老早先蹉跎了十几年,是怎么一飞冲天蒙获皇权青目的?除了他自己能吹会舔甘当皇权白手套之外,还因为夏衍夏首辅权势日甚,真君需要个资历深厚的工具人打擂台;而几年前闫党日益兴盛,才刚刚五十的许少湖便被火线提拔入阁,平白捡到了天上掉的馅饼。

所以说,一个人的进步速度并不取决于自己的努力,往往还要看政敌的逼格。闫党依靠捆绑夏党上位,清流依靠捆绑闫党上位,循环拉踩向上捆绑,人类社会就是一个超大号的疯批饭圈。

穆国公世子前途无量,难以招惹?要的就是你前途无量!世子向上爬得越高,闫阁老作为平衡工具的价值就越大,越能够坐稳他辛苦舔来的这把首辅交椅,长长久久的为圣上发挥余热。

这就是宰相调和平衡的长久眼光,这就是多年老官僚有备无患的缜密心计。一群只晓得看眼下利益的庸手,如何能体会阁老的苦心!

“圣上谆谆教诲,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修道如此,做官亦如此。”闫阁老淡淡道:“什么都想和和气气你好我好,天下有这样的好事吗?总归还是要斗一番的嘛!既然总归要斗一番,为什么不挑一个合适的对手呢?”

闫阁老当政这么多年,也算把朝局看了个清楚。就算清流一时衰退,皇帝也必定要扶持其余新人和他打擂台。打擂台倒也没有什么,怕的是新人不知好歹不讲武德,骤然幸进之后热血上头,悍然与他这个老前辈斗得昏天地暗日月无光,将朝廷一撕两半彻底分裂,最终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小斗怡情大斗伤身,要是斗到连大道都磨灭了,闫阁老还是自己告老算球了。

在这方面,世子也是非常合适的人选。到现在为止,那姓穆的小子也就是当场发癫给老前辈下过几次面子而已,但忍辱负重本为官场之常态,只要彼此心有默契能控制住斗争的烈度,那么这种关系仍然是可以持续的。

这一番话精深微妙,的确是在中枢混了几十年的不二心法。即使以闫东楼的精明狡诈,闻之也不由叹服,只是心中仍有不解:

“既然如此,首辅为何又要我悄悄的去送股本……”

“朝堂斗争嘛,就非得你死我活不可?”闫阁老神色淡定:“送一点股本算什么?老夫和许少湖斗了七八年,每逢十五还常常相约着赏月呢。”

说到此处,纵使闫分宜久经磨砺,心中也不由微微一动。实话讲,他与许少湖明枪暗箭的算计了这么多年,但抛开公事不谈,彼此在审美及爱好都颇有相似的地方;即使谈不上心心相印彼此知音,至少也有点惺惺相惜的情分在。如今裕王监国高肃卿声望日隆,清流中旧人迟暮新人上位,许少湖的权势亦有江河日下之势。闫阁老独居内阁抚今追昔,难免有不甚唏嘘的感慨。

流水落花春去也,他闫分宜拼尽了全力攀附上如今的位置,但内阁却早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沉舟侧畔千帆竞发,再不是昔日的模样了。想起往日相爱相杀的情谊,纵使铁石心肠如闫分宜,竟也微微有所触动。

当然,这不合时宜的触动只闪过了一刹那,闫分宜随即恢复了从容,殷殷教诲儿子:

“我的这些话,你一一都要记住。”

小阁老恭敬点头,心中大为钦服。他之所以再三劝谏父亲,不愿与穆国公世子为敌,一面是真不想对上这样强劲的敌手;另一面也是余情未了——喔不,余钱未了——直到现在为止,他和世子在海贸上的合作依旧是推行顺利、畅通无阻,甚至靠着什么飞玄真君号震慑蛮夷,收入还有进一步上涨的趋势。在这样一片光明的钱景面前,怎么能仅仅因为一点莫须有的面子问题,就悍然与亲密的合作伙伴翻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