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目的(第3/3页)
“世子说的鼠疫是指——”
“我问过了当地人。如果用你们的话说,应该叫黑死病。”
果然搞辩论就是要抓住对方的软肋,儒望只听到了“黑死病”三个字,脸色刹那间就白成了一张纸。作为昔年横扫整个亚欧大陆,叱咤风云百余年,豪取人命两万万的天字第一号瘟疫,即使至今时过境迁,历史中残存的那一点恐怖仍旧令人不寒而栗。作为创巨痛深的欧洲人,读《十日谈》长大的欧洲人,儒望甚至下意识开口反驳,哪怕失去礼数,也一定要否决这个可怕的阴影:
“世子怎么知道那是黑死病?关于黑死病的流传,医学家至今莫不能决断……”
“因为我国有详细的记录。”世子淡淡道:“佛山的仵作曾经解剖过病死者的尸体,留存下了大量的档案。‘结节肿大’、‘皮肤出血变黑’,阁下觉得这还能是什么病症呢?”
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消除了,儒望端坐不动,只觉彻骨凉气从头顶灌入,几乎将血液冻成寒冰——自十三十四世纪的大瘟疫之后,黑死病在欧洲绝迹了一两百年,种种恐怖多半都已经成了传说;但当传说的阴影照进现实,那简直是比地狱还不堪忍受的折磨!
“……可是。”儒望竭力挣扎,声音僵硬:“吕宋的黑——瘟疫并没有造成大传播,这,这与历史不同……”
如果以历史上黑死病的赫赫凶名,他儒望恐怕早就成冢中枯骨了!
“因为瘟疫也是要演化的呀。”世子道:“我不懂欧洲的历史,但黑死病爆发也是有周期性的吧?佛山发现的两次疫情之所以能快速被扑灭,是因为黑死病发作得太快、太猛、死亡率太高了。被感染了病症的商人在五六天内就死了个干干净净,随身的货物也被一把火烧掉,根本没有时间将瘟疫扩散出去。但如果病症发作的时间拖得稍微长一点,能够拖到病人弃船上岸,将货物贩卖出去……”
儒望目瞪口呆,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如果仅仅只是“假设”,那其实也无伤大雅;但最为微妙骇人的,却是假设与现实之间若有似无的对应——穆国公世子不懂欧罗巴的历史,他却颇知一二:在十三至十四世纪的“大瘟疫”时代,黑死病也不是无日无夜反复纠缠了近百年,而是表现出了相当的周期性;总的来说,在每一次大爆发之后,黑死病总会偃旗息鼓,暂停大概二十年之久,然后才掀起下一次大爆发继续屠杀;这种性质令医学家迷惑不解,甚至认为瘟疫是在“积蓄力量”,预备更大规模的杀戮。
如果以这个观点来看待吕宋岛上的疫情,那在反复积蓄力量之后,从岛上放出来的又会是什么大爹呢?
儒望倒吸了一口凉气。
恐惧总能让大脑格外清醒,在踌躇片刻以后,儒望低声说了一句:
“……我曾经听人说过,这几年以来,西班牙本土上也有过黑死病的迹象。”
当然,这种听说的可信度一般是很低的,可是现在……
“那也不奇怪,是吧。”世子叹了口气:“所以恕我直言,西班牙人统治吕宋、统治南洋,乃至统治殖民地的方式,简直可以称得上对全世界犯罪。”
热带本来就是瘟疫频发、病原体多不胜数的地方,大量的病菌彼此杂交,再再吕宋马尼拉那种近似于垃圾堆的培养皿里迅速增殖、反复进化,几乎永远不可消灭……这样一套操作下来,那肯定能养出某种横扫全世界的蛊王。
当然,现在养蛊的也不止是西班牙人一个,往来经商的泰西商人基本都是大号病毒培养皿,而且传播效果相当惊人;若以史实而论,那在经历了帝国主义一套竭泽而渔小连招以后,欧洲列强是真在殖民地的垃圾堆中培养出了大毒王。全新升级的黑死病披挂上阵,将欧亚再次凌虐一遍,破坏不可胜计;叫全世界一切有关无关的人都领略了帝国主义的大恩大德……
怎么说呢,统治世界这种事情也是要有经验的。封建帝国未必要好到哪里去,可统治了几千年创巨痛深,至少知道别往家门口堆屎,晓得亢龙有悔莫为已甚凡事得留条退路。但西班牙这种新兴暴发户就不一样了,猴子戴上了皇冠那也是猴子,拿到权力后只会胡作非为,将自己、将外人、将全人类一同拖下水去。
穆祺倒不在乎西班牙的愚蠢古板,但吕宋岛毕竟是横在家门口。真要让洋人把此处搞成毒窝,那将来的日子可实在难过。所以他叹了口气:
“儒望先生,我们其实是不愿意占据吕宋的。但再让西班牙人这么胡搞乱搞下去,那事情一旦闹大,可还了得!我国毗邻南洋,不能不管这样的事情。”
所谓“不愿意占据吕宋”云云,很可能只是鬼话,最后一句就连儒望也无法否认,所以沉默片刻之后,只能低声发问:
“那么贵国就一定能料理好吕宋岛么?”
“所以我们在上虞搞了试点,验证接收后对于城市环境的清理。”穆祺道:“而且,容我提醒一句,中原做了十几个世纪的上国,可从来没有闹出过西班牙人这样的事情。”
“儒望先生,建造长城的民族从来都相信,筑石要远胜于投石,扶民、建省和立国要远胜于剥夺、奴役和毁灭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