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激进(第2/3页)
“我……朕刚刚梦到了高祖皇帝与太宗皇帝。”
李再芳赶紧磕头:
“祖宗入梦,必定是要奖掖圣上的仁德。这是国泰民安的吉祥兆头,奴婢谨为圣上贺!”
周围的太监赶紧爬过来,一同磕头给皇帝贺喜。但大家嘴上说得热闹,心头却都在打鼓——祖先入梦可能不假,但皇帝打着滚喊饶命又是怎么回事?谁家的吉兆是要把人吓得满地滚的?
有鉴于此,众人道贺之后,不敢再多说半句废话,只能跪在原地窥伺皇帝的心情。而真君亦盘坐于软榻,神色阴阳变化不定。
在飞玄真君数十年的皇帝生涯中,的确也曾有过先祖入梦的征兆。但这种梦却多半是朦胧而模糊的,闪回过的不过是从记忆中截取的一点零散印象,其政治意义多半仰赖于巫师别有用心的解读。但最近的梦境却大大的不同,他梦到的居然不是自己永不忘怀的生父生母,而是毫无印象的高祖与太宗。这两位也并非是太庙画像中模糊而抽象的脸,面容与举止都和活人无异,甚至说话中还带有某些费解的口音;整场梦境清晰可辨,完全超出了以往的经验。如果说先前的梦境还能用“日有所思”来形容,那这种梦似乎就只能解释为是祖先显灵……
可是,如果这就是祖先显灵的梦兆,那它暗示的结果,恐怕……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去。
总的来说,这种梦兆也是随着时间而逐步发展的。一开始这梦境诞生于真君讨平倭寇后上告太庙的那个夜晚,那时的梦境还很平静,很简单,他被自己的亲爹引到了高祖与太宗面前,蒙受祖宗的恩赐品味祭祀的美酒,醒来后犹有余香在口,矜矜以为自得;但从半年以前开始,梦境的征兆就越来越不对了——高祖太宗先是怒斥,再是大骂,最后甚至脱下了腰带要将飞玄真君抽得如龙卷风一样的旋转;两个武将出身的老祖宗筋力强壮,随手抽上一鞭能疼得老道士满地打滚。要不是亲爹兴献皇帝拼死拦了一拦,真君可能也就只有嚎啕了……
真君的嘴角微微抽搐,不觉摸了摸自己薄薄道袍下的手臂,仿佛仍有幻痛。
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但这样劈头盖脸的鞭子也有极大的副作用。真君倒是将满地打滚的剧痛记了个十成十,但高祖太宗在暴怒时痛斥的种种言辞,却在一觉醒来后忘了个干干净净。这几天梦里的罪吃得不少,但老祖宗到底是为什么而暴怒失常,皇帝却是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只有那种惊悸而恐慌的感觉历历在目,至今仍不能消散。
不过,记不起来也没有关系,真君的聪慧举世无双,猜也猜得出来高祖太宗的雷点——讨平倭寇制服西夷训练军队是肯定不会激怒先祖的;但这一年多以来真君求长生愈急,不惜残害宗室鞭笞百官疯狂向外扩张,置列祖列宗的祖训于不顾,悍然自行其是。这种种举措大大动摇了朝政的稳定,当然会激起祖上巨大的愤慨。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做狠心人,难得自了汉。如果连这么一点身外的权势都念念不舍,怎么能求得长生不死的大道?再说了,祖宗们的威胁当然非常可怕,有高祖太宗两员虎将把守地府,真君若有一日御龙宾天,多半会在地下被抽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就是亲爹也无力救援。但反过来想,只要皇帝修成大道长生有望,从此永别地府鬼道,那死去的祖宗又能有何作为?
天命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皇帝要是连几个怪梦都怕,那也枉称了飞玄真君万寿帝君清妙帝君!
障碍障碍,一切都是他成仙的障碍;解脱解脱,必须从祖训与人情中解脱;拔汝三涂苦,施汝九玄庆,临当受食时,诸天皆赞咏……大不了归真了道之后,再入地府荐拔各位先祖。事情有大有小,有缓有急,为了成仙的大计,祖宗之法也算不得什么了;祖宗越是反对,越说明他的正确!
皇帝深深吸一口冷气,再次坚定了从无动摇的决心。
当然,在下定决心蛮干之前,真君还需要确定自己手中的力量。所以他抬手招来了李再芳:
“召外务处,召兵部,召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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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处机要机构的重臣倒是很快就来了,但来了也只能在外面站等。这是皇帝开始发梦魇后的新习惯,因为飞玄真君常在梦中被老祖宗抽得如陀螺一般旋转,醒来后也是浑身发痛眼圈乌黑,所以需要有贴心的宫人为他按摩筋骨,热敷双眼,等到一切妥当后再召见大臣。这个时间可长可短,来得早的人就只能在外面等着闲聊。
到这种聚众闲聊的时候,就能看得出来大安官场持之以恒的等级霸凌了。入值机要的阁老们可以躲在宫门边的阴影里,还有一把椅子坐着纳凉,次一等的六部尚书也可以在影子里站着吹风;而资历最浅的、在外务处“学习行走”的诸位临时工就只能缩到屋檐外面,半拉屁股还得顶着外头热辣辣的太阳,往往会汗流浃背,非常狼狈。
不过,今天的情况就好了不少。去年十一月初的时候,外务处为了证明钢筋水泥在建筑上的优越性,特意用新技术修缮了西苑几处破旧的宫殿,供君父安居消闲。虽然并没有完全更换木质建材,但新加入的钢筋水泥已经大大增强了结构强度,所以工匠可以撤掉支撑房顶的大量梁木,腾出足够的挑高与跨度,让空间又清爽、又明亮。夏日池苑的凉风长驱直入,可以极大的缓解暑热。最妙的是,这玩意儿又是水泥又是钢铁,它不容易着火啊!
对于三番两次被烧烤的圣上来说,这可太重要了!
所以也无怪乎皇帝宠爱外务处、大力支持新政变法。新的技术就是有这样一目了然的好处,让保守派都不能不偃旗息鼓。想来想去,也只有不经意的在预算上试探试探:
“好宽敞的所在!不知修这样一座宫殿,所费几何呢?”
外务处内部或有矛盾,对外却是团结一致。高肃卿张太岳等默不作声,工部侍郎闫东楼则挺身而出:
“也没有多少,至多不过二三十万两罢了。”
二三十万两!几位不明究底的大臣眼睛都快鼓了出来——自从皇帝迁居西苑之后,修整宫殿打造新居就被提上了日程,一心一意要替自己造个修长生的安乐窝;但此事纠结十余年始终没有定谳,就是因为消耗实在太大:云贵的木材早就在历次营建中消耗殆尽,巨木要从深山及南洋运来,运费就在百万两以上;如今二三十万就能打贴下来,那简直是天工造化一般的奇迹了!
没有人能比闫小阁老更懂工程造价,所以大家只有闭嘴领受这个奇迹。当然,在短暂沉默之后,还是有人不甘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