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料理(上)(第3/4页)

可惜,到了这种时候,再如何的狂怒都无济于事。说不出话的皇帝与先帝没有区别,权力残酷的法则,此时终于降临到了天下最尊贵的人头上。

世子叹息一声,静静伏了下来。借着长袍的遮挡,他的手指划过了胸口隐匿的纸张。

【正在兑换系统功能】

【隐秘·心声交流通道已经建立】

“陛下还有什么事要交代么?”他平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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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运动神经元的损害暂时还不足以威胁到皇帝的神智;甚而言之,在不言不语不能动弹的躯体中困了如此之久,真君的思维反而因为躁狂与愤怒而越发极端了;至少穆祺打开心声交流通道之后,劈头而来的就是一通狂喷——不少还是湖北土话,诘屈聱牙不可分辨;看来危在旦夕,穷极反本,皇帝连基本的体面都顾不怎么得了。

穆祺默默趴在原地,等到耳边的骂声稍稍止息,才轻轻出声:

“陛下何必如此?我虽然有所隐瞒,但又何曾亏负于陛下呢?”

“你——”

“陛下请仔细想想,无论于公于私,我什么时候损害过你的利益?”穆祺直接截断了他的话:“若论公事,我入内阁以来也有数年,不敢说是扶大厦之将倾,至少对内对外,都可以交代过去;若论私事,圣上这几年逍遥自在,挥霍无度,从没有缺钱叫苦的时候。敢问这些银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但可能对皇帝的刺激还在辱骂与挑衅之上。作为老辣凌厉的政棍,即使在此临危之际,真君依然敏锐意识到了这番话下险恶的用心。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他喘气道:“叛逆,逆贼……”

“就算我真是逆贼,但天下的事情,难道是我能说了算的么?”穆祺反问他:“圣上既然看过了回响,那应该知道未来的走向。国家会走到这样山崩地裂的地步,是大臣们不尽心用心呢,还是皇帝太过昏悖?以圣上好大孙的做派,有什么样的基业能经得起他的糟蹋?反之,设若后世的君主有太祖洪武皇帝十分之一的才具,我就是有千百般的手腕,又能有什么作为!”

君主专制体制下,皇帝的素质是国家兴衰的命脉。只要皇帝决意摆烂,那一千个张太岳都捞不起叛逆神经的摆宗;反之,要是遇上了高祖那样睿智天成而英明果断的圣主,穆祺是真只能徒呼奈何而已——胜负成败之机,往往取决于人;要是没有飞玄真君这样利益熏心以权术御下的君主,变法绝无可能推行;要是没有好金孙这样顺风浪逆风躺赚着屁股丢人的君主,数十年变法所积聚的势能也绝无可能星火燎原,闹到那种地步。

说实话,一祖一孙来回唱和,简直是配合默契,天作之合,变法能遇上这么一对活宝贝,又怎么不算是一种命数呢?

当然,皇帝是不会喜欢这种命数的。他也绝不会与叛逆争论权力崩塌的责任问题。与其内耗自己,不如指责他人。皇帝厉吼着骂出了最尖锐,最严厉的指责:

“忘恩负义!数典忘祖!与国同休的公府,居然出了你这样的逆贼;我朱家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你恬不知耻,要行此不道之事!穆氏十八代的先祖,在地下也不容得你,人而无礼,胡不遄死!你,你要行此司马昭之事……”

说到一半,真君的声音随之喑哑,只有呼呼的喘息,显然是病情又在进展,连神智也再难维持。不过,狠辣不在话多,虽然只是有气无力的寥寥几句,却说得穆祺面色微变,大受刺激。

自然,他并不在乎什么数典忘祖的斥责,但所谓“司马昭之事”、“国公府出逆贼”的指控还是太过分了,政治杀伤力比一切辱骂都更加厉害,实在无法容忍。他断声开口:

“陛下指责我,我不敢回驳。但我可以向陛下作保,我从始自终,绝没有半点图谋皇位的意思!若有违此誓,天厌之,天厌之!”

政治的阴谋诡计走到现在,大概区区一句誓言已经抵不了什么了。但身为穆国公世子——不,“谪仙人”,向天发出的毒誓,却莫名有一点分量。修道多年的飞玄真君万寿帝君,大概也不能不信上几分。

他喘着气出声,语音已经含混:“你,你到底想谋求什么……”

“我不想谋求什么。”世子道:“陛下不是相信命数么?那我就明说了吧,我手持这本‘神书’到此,正是为了声明的意旨——皇帝的天命已经终结,皇权的时代已经结束;我受命来终结这以天下奉一人的独治体系,而并非与陛下这一家一姓为敌。无论皇位是姓朱,姓赵,还是姓博儿只斤,结果都不会有任何的区别。或者说,恰恰因为陛下姓朱,我还不能不有所假借……”

他缓缓呼吸,垂头以长袍遮挡面部可能有的一切表情,隔绝外界的窥探:

“我知道陛下恨毒了我,念念不能释怀。但就算没有外人从中插手,一切都任由皇室摆布,难道大安就能千秋万代,永久延续下去么?陛下既然喜欢窥探未来,那我不妨坦然告知——即使我束手旁观,全无动作,大安也不过就是七八十年的寿数了;到时候天崩地裂,女真南下,就不再只是区区的改朝换代,而是神州陆沉、中原腥膻,亡天下的大事!别的不说,五胡乱华之后,西晋司马家是什么样的下场?我恐怕陛下子孙的境遇,要比司马氏惨上千百倍不止!”

“天下基业不是陛下一人的基业,是高祖皇帝、太宗皇帝的基业。要是真的恋权不防,沦落到子孙夷灭、香火断绝;后世归为胡虏,汉家衣冠亦不能保全的地步,陛下千秋万岁之后,有何面目见高皇帝于九泉?!”

“你,你也有脸提高皇帝……”

“我怎么不能提高皇帝?”穆祺厉声道:“陛下既然知道我手持天书,难道就真以为我没有雷霆手段吗?我为什么要苦心经营,与陛下虚与委蛇到现在?无非是因为高皇帝驱逐鞑虏、光复中华的功业不能抹杀,所以千方百计,总要为高祖保存血裔!陛下一意孤行,则子孙必不能保全;如果我的谋划成功,或者还有一线的希望。孰轻孰重,圣上也应该能够明白。”

这一句话声色俱厉,既是强力回驳,也是发泄多年以来投鼠忌器的郁气——现代人最擅长的其实是掀桌子,但因为种种顾忌、条条约束,他却不能不在朝廷这趟浑水中和光同尘,勉力适应封建时代扭曲而压抑的体系。如今被反复质问,终于畅所欲言,一泻心结:

就算以私恩而言,他费尽心机保一份长久平安,也算对得起朱家赐予穆国公府的恩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