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2/4页)

“已经多少年没有过了……”

过于久违的,这般狼狈的时刻。

“啊啊啊啊啊,怪物!”

他的沉思并未持续太久,便被骤然打断。

火焰困死了地下室深处的出口,四面八方都是宛如天倾般的末日景象。好不容易找回神智的宾客们当场破防了,开始用最恶毒粗鄙的言语对罪魁祸首进行谩骂攻击。

“到处都是火,我不想死……”

“都怪你将我们害得如此境地!”

“没错,你这蛊惑人心的邪祟,你怎么不去死啊!”

虞梦惊讥讽地望着那些在火焰中尖叫嘶吼,发出痛呼的人群,语气轻慢。

“可笑。世人自己鱼目混珠,偏爱一张脸,到头来还怪到本座头上,真是愚蠢至极。”

“你胡说!”死到临头,总能激发起人类最丑陋的一面,更何况心底恶意面早已被放到最大,所以他们歇斯底里,状若疯魔:“若非不是喝下你这个怪物的血,我们也不会变成这样!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哦,本座逼你们喝了?”虞梦惊似笑非笑。

人们一时语塞。

“既然如此,你也别想活!”

“没错!要死一起死!”

望着那些一个接一个朝他逼近的人影,红衣青年已然懒得再回话。

他只不过是放下手,闲闲散散地抱臂,露出半张脸下的森森白骨,就能轻而易举从他们强作镇定的冷静中窥见下方色厉内荏的惶恐,对死亡的无边恐惧,对他人的憎恨。

如此肮脏,如此肤浅。

一副骨架撑起的画皮能够要他们魂牵梦绕,褪去画皮后的真容又能要他们闻风丧胆。

蝼蚁们还在这里不知死活地挑衅,殊不知早已自身难保。

红衣青年冷眼看着,已然意兴阑珊。

说到底,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也有些厌倦了。

那日虞梦惊同雷柔在地下室里说的那些话,看似轻浮不着调,可其实并非作伪。

事实上,当年庆国为了更好吸取他的气运和反制他,的确在石碑上留下了一些真实的内容,例如将他弱点是火这点大书特书,恨不得昭告天下。

火是世间少有的能量具现化产物,巫师们开坛做法时都需要用其沟通天地,是至阳至纯之物,对阴邪的一切有着天然的克制效果。这点在虞梦惊这种邪神身上体现得愈发明显。虽说远远无法达到祛除的目的,但可以抑制他的再生能力。

若是夜红神龛八道封印全部解除,那他甚至可以做到随意操纵火焰。可现在封印只解除了一道,不仅无法反抗,恐怕还得元气大伤。

以如今地下室这场大火的猛烈程度,离开显然已经来不及。

……倒不如化作灰烬,届时重新在夜红神龛里复生。

他是天生的神祇,永生不死不灭,即使化作灰烬,也能在时间的休养下再度重生。

只是有一点点痛罢了。

但那些痛楚,相比于虞梦惊漫长的神生来说,过于不值一提。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刻,可在更久远之前,刚刚诞生之时,他也曾被满腹心机的人类算计。若非如此,夜红神龛也不会给庆国白白镇了多年气运,成全王朝千年盛世。甚至非要追根溯源,抵达庆神的诞生本身,同样逃不开一场彻头彻尾的盛大悲剧。

所以,早就习惯了。一切都不过是循环往复。

虞梦惊无视那些朝他扑来的人,盯着不远处摇曳的火焰,罕见地有些走神。

片刻前,薛无雁弥留之际发出的嘶吼仿佛仍在回荡。

‘我很好奇,除去这张脸,你剩些什么呢?没有它,你谁也蛊惑不了吧!说到底,大名鼎鼎的庆神,也不过是只一味掠夺他人爱意,实则内里空荡荡的可怜虫罢了。’

他可怜吗?

不,相反,他高高在上,愚弄终生。冷眼看着世人挣扎于浮沉泥淖,为垂怜他那点根本不存在的爱意争相暴露丑陋的内里,而后获取愉悦。

人类会死,他不会;人类会追逐于皮相外貌,他不会;人类有七情六欲,爱别离怨憎会,他还是不会。他张狂肆意,自由,乖张恣睢。凡夫俗子为他奉上无数追捧和狂烈热爱,供他享乐,供他游戏人间。

所以,这样的人类,凭什么说他可怜呢?虞梦惊嘲弄地想。

“杀了你!杀了你!”

“你理应同我们一样,堕入烈火,永世不得超生!”

就在红衣青年抽离了一切情绪,漠然打量着四周时,火焰中忽然出现一道人影。

刚开始,虞梦惊并未留意,直到那些拦在他身前,妄想加害于他的人影一个接一个倒下,他才诧异地看过去。

“说过多少次了,好歹你也算个神吧?不要每次被人欺负的时候都像只猫一样,呆呆傻傻蹲在原地。只知道望着啊!”

气喘吁吁的声音从滚滚浓烟中传来。

当那些费尽全力也要爬到他身旁,拖着他同归于尽的人类已然全军覆没时,虞梦惊终于看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拎着刀的少女穿着一身大红嫁衣,从衣领到裙摆到处遍布着斑驳血迹,就连平日挽起整整齐齐的盘发也散落开,尾端沾染着半干不干的血痂,触目惊心。

她就这么从火光跳跃的深隙中走来,明明外边狼狈不堪,胸膛气喘吁吁地起伏,却又仿佛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在闪闪发光。

虞梦惊瞳孔中闪过错愕,旋即侧过身去:“雷柔?!你不是死了……?”

或许此时此刻,就连善于掌控人心,剖析阴暗的庆神都开始弄不清自己的内心,只是下意识不想让覆满白骨的,不堪又丑陋的半张脸被她看见。

原晴之浑然不觉。

“没看我现在好端端的,活蹦乱跳着吗,不要乱诅咒人。”

她低声埋怨着,自然而然地上前,攥住那截苍白的手腕。

和那天被所有人追杀的晚上一样。

温热的手覆在冰冷的手上,然后牵着他,自然而然地迈动了脚步。

“四面八方都是火,你不走就算了,还站在原地……算了,现在情况紧急,先不说这个了,圣泉和夜红神龛那边应该不受影响吧?我们得想办法在火烧过来之前到那里去。”

虞梦惊压根没听她说什么。

或者说,听见了,但是不以为意。

眼下没有比解答他满腔疑惑更重要的东西。

“一切的给予都有代价,一切的因都有果。”

青年望着自己逐渐被火舌舔舐的红衣下摆,红眸里是万物归一的平静:“所以,为什么还要来救我呢?”

如果说之前救他,是为了得到那副华美的皮囊的爱意,为了得到他的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