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水白蜜(第2/2页)

沈聿并未停笔,只将笔尖又蘸蘸墨,边写边道:“楚兄醒了?桌上的暖桶里有醒酒汤。”

两人的单人小床靠着两边墙摆放,书桌并排,桌上果然有个瓷暖桶,一看就是家里送来的。

楚六头疼欲裂,低头一闻,衣服上一股酒味。

楚六差点又要吐,家里的被子帐子哪天不熏香,本来学中的被子隔三天送回去换新的来,可他换的实在太勤快,被人笑话。

他硬扛了十来天没换,这会儿被酒味一熏,味道直冲鼻子。

沈聿落笔之际,分神看了他一眼:“门边有你家里送来的新枕新被,云林说等你醒了就来替你换过。”

楚六挠挠头:“沈兄,我昨日醉酒没在容家闹事罢?没……没惹什么笑话罢?”

他不记得别的,就记得他好像一直在找三妹妹,但他跋山涉水,坐船渡河,走了好远的路也没能找到她。

沈聿目不斜视,低头写经义的同时回答楚六:“楚兄爬了会儿假山,又上了石舫,除此之外没有闹事。”

楚六怔住,原来他脑中的跋山是跋假山,坐船是坐石舫。

他哀叹一声,提起被子蒙住脑袋,蒙了片刻觉得气闷,又把被子揭开,整个人颓丧至极。

沈聿听见舍友床上不断传来的窸窣声,侧目望去就见楚六在窄小床榻上翻来翻去,一脸痛不欲生的模样。

他道:“楚兄,假期还有一日,楚兄要是实在无事可做……”

楚六满心期待抬起头来,以为沈聿终于愿意休息休息了,这样的天气去游湖散心多好?

谁知沈聿接着说道:“不如我们互相出题?”说着,取出个纸卷递给楚六。

他左手小指上套着那只绿玉环,容姑娘虽明说了她对楚兄没有男女之情,但沈聿总想做点什么。

楚六展开那卷纸,大约有三尺长,列明了他每日要学的东西。

沈聿列得十分仔细,连这书在掌书处能不能借到都罗列了。楚六一边看一边不断抽气。真要按纸上写的来学,他不是中举就是猝死。

楚六把纸卷塞在枕头下,又把被子蒙上了,在被中嗡声嗡气道:“让我先醒醒酒,再来看这些。”

白菘领着司书站到“陆”字号学舍门前,门虽开着,他也按规矩禀报了一声:“公子,容家送了灯油来。”

司书跟白菘芦菔早就混熟,笑嘻嘻向沈聿请安。

“估摸着上回送的灯油该用完了,又差我送了新的来。我们老爷想请公子四月初八佛诞日那天去湖上看放生。”

说着取出张请柬来,恭恭敬敬双手奉上。

那张请柬的角落处画了一朵海棠花,沈聿耳尖微红。

一面说服自己十二月花笺本月该轮到海棠,一面又忍不住清嗓:“多谢世叔,我一定到。”

司书在琅玕簃中侍候了那么久的纸烛笔墨,极少见到沈聿这个模样。

以前的沈公子人颇有些冷峻,这会儿身上那团冷气像是被西湖春风给吹散了似的,不仅问了送来多少灯油,又问来时多少路。

司书简直受宠若惊!沈公子住在琅玕簃里一个多月,他跟沈公子说的话全加起来都没今天一天说的多。

司书咽了口唾沫,甘棠姐姐交待的话,他还没说。

“沈公子,家里里里外外清了一遍人,往后给沈公子送纸烛的事儿就是我来办,我一旬日来一回。”

一旬就是十日,沈聿摩挲着小指上的绿玉环,不知十日够不够物色个差不多的指环送给她。

他正出神,白菘已经忍不住:“怎么回事儿?”

司书赶紧把西院肃清风气一事说给白菘听!

“我是年岁小没犯事儿,这才能留下继续当差呢。”

白菘听到常管事和罗姨娘挪了银子借鸡下蛋,惊得嘴都合不拢了:“就是那个常管事?”

司书点点头:“我们三姑娘真是……”虽是甘棠姐姐教他的,但他说出来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真是厉害。”

“那你们西院的姨娘跟五姑娘怎么样了?”白菘脱口而出。

“姨娘查出来还犯了旁的事儿,叫禁了足,五姑娘还那样。”

白菘心有戚戚,没想容三姑娘这样厉害,这一出手就打掉了姨娘管事,又过继了小公子,整个容家三房可不都捏在她手里了。

想起容三姑娘雪月梨花,冷情淡漠的模样,没想到一出手就这样狠。

司书竹筒倒豆说完,长长出了口气,抬头打量沈公子的神色。

就见沈公子眉目含笑!

跟着便听他低声赞叹:“算得准,动得快,做得彻。”也就是受闺阁女身份所限,不然还能做得更彻底些。

她特意告诉他这些,是叫他知道她已断了蛇牙,拨了蜂针。

让他不要担心的。

白菘见公子脸上露出笑意,完全想不明白,五姑娘的丫头报信明明为了公子好,公子偏摆那么张冷脸。

如今容三姑娘雷霆手段,公子反而夸奖她?听上去还颇有些骄傲的样子。

那模样白菘似乎在谁的脸上见到过,白菘一下就想起在谁脸上见过了,可不就是楚六公子嘛。

楚六公子谈起容三姑娘时,脸上就是那么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模样!

司书办完了差事,告退下山。

白菘送走司书,回到后头的杂役房。

芦菔还在想今日公子为什么不肯让他洗昨天赴宴的那件青袍子,还说那件袍子上染有松柏香气,不必洗,就那么挂在墙上。

“一定是公子最近用功太猛了。”书僮们在一块也嚼舌,据说年年书院里都有用功用到行为颠倒的学子。

白菘对芦菔翻了个白眼:“你这萝卜懂个甚,咱们公子呀,有心上人啦!”

一直蒙着头的楚六,等人全走了一把掀开被子,他先是替朝华高兴,常管事怎么能跟罗姨娘勾连?

跟着又长长叹息一声:“就是可怜了五妹妹,她姨娘被罚,让她如何自处啊?”

沈聿瞥了他一眼:“楚兄,醒醒酒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