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第2/3页)

慕朝游愣了一下,拽住他衣角:“我们不去捉那只魇鬼吗?”

没想到王道容根本没带她同行的意思,回过身说:“你受伤在身,有我一人足矣。”

慕朝游很相信王道容的能力,可这并不妨碍她不放心他只身一人前去捉妖。

若有个万一怎么办?

“魇鬼狡诈,你可有解决的办法?说起来刚刚那阵白雾,你是怎么脱身的?”

王道容淡声:“魇鬼能引动人内心之欲念七情,你心中想些什么,它便反映出什么。”

又不忘劝慰她,“朝游你未曾修行,这才容易找了它的道。”

但王道容的劝慰注定要宣告失败了。他此言一出,慕朝游便像被人兜头敲了一闷棍,耳畔嗡嗡作响,不自觉喃喃:“……我心中想些什么,它便反映出什么?”

王道容见她神情不对,情知有异,倏忽也记起方才在白雾中看到的那一幕幕幻象。

他身负阴阳眼,能看穿阴阳,他在魇鬼针对慕朝游的幻象中看到了他自己。

这或许也能解释为慕朝游心中害怕时难免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当时也未曾多想。

孰料此刻见慕朝游面色倏忽苍白下来,望向他的目光如几个闪烁。

王道容也不由安静下来,霎时间便什么都明白了。

虽然没吃过猪肉,但他也见过这世上痴男怨女,也见过其他小娘子望向自己时的爱慕目光。

他知道他皮囊生得好看。

慕朝游对他的好感,他并非全然无知,只是他并无此意。

如果不出意外,他会与顾妙妃结亲。若非如此,今日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前来寻人,更不会耐着性子一遍一遍安抚她的情绪。

慕朝游对于王道容来说,像是他幼年时那只雀。

她孤苦无依,正好掉落在他的脚边,于是他将她拾起,豢养她,而她怀有的神仙血对他而言也恰好有着重要的作用。

神仙血太过特殊,为了不影响到自己的图谋,他将慕朝游牢牢控制在手掌心。

为了能更好地控制她,王道容不是没用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柔情手段,他想,这或许便是今日她动情的根源,多多少少都是他刻意放纵为之。

只是他不太明白的是,她既对他有意,为何还要豁尽全力去救顾妙妃?

自记事起,王道容的感情便极为淡漠,他也不觉有什么可惜之处。王羡总埋怨他不够亲近他。

可王道容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身处乱世感情是一种负累。冷淡的情感能确保他永远保持理智。

他自小便习惯用理性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而爱是感性,意味着失控。

慕朝游对他产出其他的感情,会很麻烦,不会令他感到欣喜,自满,只是感到困扰。

慕朝游与他是彻头彻尾的反例,同行这一年多来,他见她十分热忱。

王道容清楚记得,逃难路上,他们曾经遇到一对与家人离散的姐弟,在这个人人自顾不暇的环境之下,她仍能施以援手,抱着姐弟去寻找他们的父母。

她的身上有种近乎于天真的赤诚。

王道容眼睫微微闪动着,不觉得触动,只觉得奇怪。

他不太能够理解这种感情,像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冷淡而抽离。

其实白雾第一次弥漫时他就看到了慕朝游。

白雾涌起时,王道容便情知不对。

他自幼随许冲学习吐纳调息之法。修道之人法炼不专,常有诸魔来试,见诸幻象。他抱元守一,未几功夫,便见眼前万物清明。

自然也看到了慕朝游。

他亲眼见她被幻景所惑,对他的呼唤置若罔闻,如行尸走肉般消失在白雾之中。

王道容没有追上前。

他只是在思考。

首先,他可以借慕朝游的行踪探明魇鬼的踪迹。

其次,神仙血是极为不稳定的因素,如今他药几近炼成,是放任这个不稳定的因素继续存在,还是借刀杀人一劳永逸?

直到顾妙妃逃出求援。

王道容去救慕朝游的时候心中也未曾多想,救她或者不救两种感情在他心里都很淡漠,仅仅只是心念一动,他便作出了选择。

可是当看到慕朝游浑身是血,闭目躺在地上,眼皮下流出恐惧的眼泪时,王道容才有了点儿鲜明的情绪波动。

他深深地困惑了。

非亲非故,何至于此?

她与顾妙妃素不相识。

她到底还能为陌生人做到何种地步?

她的极限在哪里?

她旺盛的七情六欲,过剩的同情心可有尽头?

若她不懂阴阳符谶,没有自保手段,还能舍己为人吗?

王道容静静地思索。

直到慕朝游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是不是都看到了?”慕朝游忽然抬起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轻和缓地问。

王道容回过神来,思绪还有些游离:“……”

不知道是不是才经历过生死一线,原本连日以来堵在慕朝游心底的那句话,此刻却被她莽撞地直接问了出来。

原来,吐露自己的心意也没有像她想象中那么困难。

慕朝游深吸一口气。

借今日魇鬼一事说出口也好,说出口或许便不必日日辗转反侧。

可为什么她觉得如释负重的同时,又感到一阵说不出口的难过呢。

她定了定心神,忍不住又握紧了袖中那把冰凉的小刀。

这把小刀在刚刚的战斗中与她相依为命,此时也带给了她莫大的勇气与安慰。

“郎君何必对我这般好呢?”她忍不住问。

王道容想了想,竟欠身她行了一礼,神情没有任何的轻薄之意,语气淡而郑重,“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我与朝游生死之交,情谊自是与他人不同。”

王道容是聪明人,就算她问得再含蓄委婉,他也明白了她的心意,再用这般委婉地方式拒绝了她的心意。

慕朝游的眼睛有点儿发酸,语气也有点儿哽咽,她将头扭过一边,不愿意在他面前露出片刻的软弱来。

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才说,“王道容,你是个好人,是个君子。”

王道容静静地听了,忽道:“朝游,有些事物或许并不如朝游你所想象得那么好。”

慕朝游不解间,他示意她去看身后那座坟墓,“或许正如眼前这鬼巢,你以为是华屋明堂,不过是一抔黄土。”

“或许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娘子愿将我视作君子,是我之幸也。”

“承蒙娘子错爱,”王道容顿了一顿,轻轻地说,“只是容恐非良人。”

泪水夺眶而出,在一剎那濡湿了眼睫,慕朝游微微睁大了眼,不让眼泪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