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第4/4页)
故人相逢,两人都是感慨。过了好一会儿,刘俭这才缓缓问:“没曾想还能再见娘子!娘子何时回的京?”
慕朝游答了,这个月才回。
刘俭点点头:“那娘子可曾见过子若了?”
慕朝游不疑有他,“前几日才见过一次。”
她迟疑问,“我听闻淮南战事不利?”
刘俭苦笑:“原来娘子竟也听说过了。”
慕朝游:“自那一别还未曾再见面,也不知谢郎君近况如何。”
刘俭却没着急回答她,神情多了几分慎重,“郎君是与芳之一道儿回的京?”
慕朝游一怔,有些不太明白他的用意,“是,怎么了?”
刘俭喟叹:“我也算亲眼见证了娘子与芳之这一路风风雨雨,你二人能走到一起也算不易。”
慕朝游沉默不言。刘俭不知她的遭遇。经历过昨夜的事,她当真能忽略掉这一切,装聋作哑地继续跟王道容过一辈子吗?
她心里动摇,语气也有些疏淡,“不过孽缘纠缠,也未必能走到一起。”
刘俭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她双目平静,脸上神情并不似作伪。
刘俭心里微微一动,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我、芳之、子若,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芳之这性子,也难为娘子你能容忍。他……什么都好,唯独心太冷,其实这话本不该由我来说。”
“毕竟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平白地给人添堵。”刘俭自嘲地笑了笑,“不过就当我替子若打抱不平吧,十多年的情谊,他倒也狠得下心来!”
慕朝游听出刘俭话里的份量,心里突突直跳。
刘俭喟叹:“我如今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我晓得他如今看不惯子若,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上疏想治子若一个死罪!淮南战事到底错不在他身上!他何苦赶尽杀绝!”
慕朝游怔怔地咀嚼着刘俭这几个字。
治、死?
晨风含露,春寒料峭,刺骨的寒风越过冰冷的河水呼啸而过,慕朝游刚用过汤饼暖和了一点的身子,转瞬又遍体生寒。
如果说却死香之事,毕竟年岁久远。谢蘅的遭遇,才让慕朝游齿冷,从心里一直冷到了骨头缝里。
刘俭的嗓音如隔了一层纱,隐隐约约,模糊难辨,“所幸朝中有人求情,陛下圣明,这才没酿成大祸。芳之心太冷,冷到我骨子里都发寒,害怕。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此事不该瞒你。听娘子的意思,该当是还在权衡与芳之之间的关系。这个中是非曲直,仍需娘子多加衡量。旁人做不得主,今天这一席话,权当我这人自讨没趣,搬弄是非,多管闲事罢。”
刘俭说完,似乎也觉言尽了。沉默半晌,端起案上茶水一饮而尽,起身同她作别。
又一阵冷风吹来,慕朝游回味着刘俭方才的话,激灵灵一个冷战。
十多年的情谊,王道容都能轻而易举地舍弃。她与王道容,算上那遗落的六年,满打满算也没到这个年岁。她当真能够信任他吗?
如今他固然是情深义重,可下一个十年呢?
就算她赌得起,阿砥也赌不起。
直到这时,慕朝游方才了悟,自己错了。
错得简直离谱。
她以为她的选择是为了阿砥好。
阿砥渴望父爱,她不忍令她失落,不忍令他父女分离,她以为王道容真的会改变。
他的确变了,变得更善于隐藏。
她不能将阿砥放在一条毒蛇的怀里。哪怕这人是她的生父。
更何况,她当真单纯地只是为了阿砥好吗?
她难道就没抱有自己的私心吗?
她当真只是为了阿砥,还是因为她累了,倦了,怕了,变得懦弱了?
六年的时光消磨了她的恨意,六年平静的生活令她变得懦弱,她不敢再抗争,她害怕牵连阿砥,更害怕再回到从前那段动荡的生活。
日日夜夜警醒着自己,保持着恨火燃烧不灭,也是一件十分消耗心力的事,她已经精疲力竭,宁愿退让,屈服,以换取和平与安宁,日子一长,竟连她自己也被骗过去了。
她不应该屈服的。
慕朝游一个冷颤,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是啊,她本不应该屈服的。“朝游沧海暮苍梧”,但凡她活着一日,她便要抗争一日!哪怕会伤,会死,哪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弄得一地鸡毛,她也要抗争,抗争势必要流血,势必要牺牲,她不应该因噎废食,不应该瞻前顾后,束手束脚,抗争无措,抗争无罪,她必须要抗争!她至少抗争过!
想到这里,想到阿砥,想到自己正将阿砥一个人留在王道容身边,慕朝游再难坐稳,匆匆结了账,便又往回赶。
回到家中,先直奔阿砥屋里,屋里空空如也,哪怕心知阿砥素日里也会出去玩耍,慕朝游心还是不由一紧。
问了小婵,说是王道容一早便将阿砥抱走了。
慕朝游一颗心又往下沉了沉,问到王道容动向,得知他如今正在书斋,忙又调头往书斋赶去。
等到了书斋,一眼便瞧见王道容端坐在案几前,怀里抱着阿砥,柔声跟她说些什么。
走近一听。
王道容嗓音柔和清亮,“玉女遂求去,云:‘我,神人也,虽与君交,不愿人知……’”
慕朝游一听便知这是《搜神记》中的一个故事,所说的也无非是凡人与天上玉女相恋,凡人暴露了玉女踪迹,最后玉女飞升离去云云,这样的故事,没有几百也有几十,内容都大差不差。
故事的最后凡人与玉女重逢,又重修旧好,玉女偶尔下凡与凡人相会,经宿而去。
阿砥听得津津有味,王道容偶一抬眼,瞥见慕朝游,眼里露出喜色,“朝游?”
他愣了愣,抱着阿砥站起身,朝她展颜一笑,色若春晓,秀如春山,“你回来了?”
慕砥叫道:“阿母!”
慕朝游看了一眼阿砥,她正被王道容抱在怀里,一直没松开,她强忍住内心的寒悚感,望向王道容,“你没去官署?”
王道容抱着阿砥腰身的手有意无意地紧了紧,笑着说说:“你一早便出了门,我担心阿砥在家中无人照顾。”
不知为何,慕朝游总觉得他那只手尤为刺目。
青年微微笑着,日光在他眼底微微闪烁。
大抵是心境不同,如今再看王道容的温柔作派,慕朝游只觉毛骨悚然,笑容也多了几分虚伪。那双玉白色的手宛如一只缠上了阿砥的白蟒。
这一瞬间,慕朝游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心中微怒,他这是在拿阿砥威胁她?
她警惕地朝慕砥招招手:“阿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