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窑中的祈祷[37](第4/9页)
“他就是这么叫的。他会把你的手放在掌心,非常用力地握紧,然后翻转手腕把你的手压在下面,这就是统治者的姿态。然后,他不会和你上下握手,而是把你拉过来,用空着的手拍你的肩膀,试试你的二头肌。这就是费尔在‘你的自尊’那棵树上撒尿的小伎俩。”
“你认为他对我也会这样干吗?我可是个随军教士。”
“他对谁都这样。我想他是无法克制自己。复活节时,营里玩彩蛋游戏,他连我九岁的儿子也不放过。”
不久我就和中校见了面,体验了他的统治者握手。在他礼节性的介绍寒暄中我意识到,教士在他眼中只是仪式上祷告的家伙,而非值得信赖的工作伙伴。费尔远比博登沉稳,但对于交战规则却有着相似的漠视。我们第一次见面后两个月,我看见他打断一名“莫哈韦毒蛇”教官关于武力升级规程的授课。
“如果一辆车向你快速驶来,”教官对集合的陆战队员说,“那可能是自杀袭击者,也可能是因为上班迟到而心烦意乱的伊拉克平民。如果武力升级规程的前两步无效,你可以向车前方开枪,尽量不要伤及——”
这时中校跳起来打断了授课。“我们开枪的时候,格杀勿论。”他高声喊道。陆战队员们咆哮着应和。“我不会容忍我的任何队员死于迟疑,”中校继续说道,“陆战队员从不鸣枪警告。”
那位上尉军衔的教官呆若木鸡。你不能反驳O5级[44]的军官,尤其不能在他自己人面前,所以他选择了沉默。但那一刻整支队伍都学会了漠视海军陆战队远征军的规定。士兵们领会了中校的意图。杀戮。
最终,我找到埃克隆少校。我想他至少有耐心听我讲完。
“我有点担心查理连。”
“嗯,我们都担心查理连。”埃克隆少校耸耸肩,“领头的是个白痴。有什么办法?”
我向他简要叙述了罗德里格斯讲的光着身子开合跳吸引火力的故事,但没提及任何人名。
埃克隆少校笑起来:“听上去像哪个准下士的主意。”
“你觉得很好笑?”
“我会和博登上尉谈的。”
那很难让我满意。“陆战队员似乎对平民与军人不加区分。有队员暗示还有比愚蠢的策略更糟糕的情况。”
埃克隆叹了口气。
“或许,”我说,“可以更深入调查一下交火的细节。确保我们的目标是真正的敌人。”
埃克隆面色凝重起来。“调查?”他摇摇头,“查什么?”
“那些有问题的——”
“只有指挥官才有权启动调查。”他摇摇头,“神父,我对你十分尊重,但这他妈已经远超你的职责范畴。”
“陆战队员找我谈话,”我说,“而且——”
“这不算什么,”他说,“上个月武器连[45]杀了两个穆斯林,我知道他们没有遵守交战规则。费尔中校认为没必要展开调查。你知道他怎么跟我讲的?‘我不想让我的队员认为我不支持他们。我更不希望他们在应该开枪的时候犹豫。’这就是事情的结局,神父。”
他甚至没停下来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你是说我反映的问题没那么严重?”
“重点儿,轻点儿,都无关紧要。”他说,“你想想,假如费尔中校对上级说:‘嘿,我们是不是犯了战争罪?’他将来能升为费尔上校吗?”
那不是一个我想回答的问题。最终我低头盯着自己的脚,感慨自己有多幼稚。我说:“我想不能。”
“他就是那个决定是否需要展开调查的人。听着,你知道我对这人的看法,但他把查理连调教得很好,不输任何人。他们来伊拉克是为了杀人,他就为他们划出杀人区域。况且,在布拉沃连逐步增强辖区管控的情况下,他正在缩小查理连的作战区域。”
我一时没理解他的话。“布拉沃连?”我说。
“他们承担的责任不断增加,同时查理连的责任不断减少。这次派遣结束时,博登上尉会收到一份考核报告,确保他今后再也不会有指挥权了。满意了吗?”
他看得出我并不满意。
“你看,神父,”埃克隆说,“在这样一场战争中没有简单的答案。居民区有时候会受到暴力侵害。有时会有平民的意外伤亡。那不是我们的错。”
这话说得太过分了。“不是?”我说,“从不是我们的错?”
他靠近我,指着我的鼻子。“听着,神父,你完全不明白这些士兵面对的是什么。上次派遣我亲眼看见两个叛军躲在一群伊拉克孩子身后向我们射击。你知道挨打却不能还手的滋味吗?我的陆战队员就是那么做的。他们宁可自己中弹也不愿冒击中孩子的风险。”
“那不同于现在的情况。”
“大多数陆战队员都是好小伙儿。非常不错的小伙儿。但就像他们说的,这是一个让你的良心饱受煎熬的战场。在我的第一次派遣期间,同一批陆战队员中的几个人向一辆超速驶向检查站的车开了枪。他们杀死了一家人,但他们完全遵守武力升级规程。那个司机不知是醉了还是疯了或是其他什么的,即使我们鸣枪警告他还闷头往前开。他们开枪是为了拯救战友的生命。那是件很高尚的事,哪怕你随后发现杀死的不是基地分子,而是一个九岁女孩和她的父母。”
“好吧,”我说,“如果布拉沃连干得还不错,那么查理连——”
“布拉沃连有很好的指挥官和一个平静的辖区。”他说,“士兵们训练有素。赛瑞斯连长很优秀。诺兰军士长是军中明星。他们连的枪炮军士是个弱智,但他们的排长都不错,或许其中一个除外,但他下面有个明星级的副排长。不是每个人都称职。对于查理连来说,想做任何的改变都太晚了,我们的屠杀连。但这是一场战争,一个屠杀连并不是你能拿到的最坏的牌。”
几天后,我把自己的担忧用稍显激烈的语气汇报给军法署,得到了同样的答复。罗德里格斯向我反映的问题只能和连长商量,由他酌情处理,除此以外别无他法。我觉得自己让罗德里格斯失望了,但我在军中没有丝毫权力。战争照常进行。
三周后,我们遭受了第十三起阵亡。杰拉尔德·马丁·沃伦坎普。炸弹袭击。又过了两周,第十四起阵亡。让保罗·塞皮翁。尽管查理连在这段时间有几起重伤,两名死者都不是他们的。
塞皮翁死后的一天,日课中有一篇祷文是《圣咏集》第一百四十四节:“上主,我的盘石,他应该常受颂赞!他教我的手能斗,教我的指能战。”[46]在备用的拖车小间里,我跪在行军床上,不禁语塞。我翻回上一篇祷文,它摘自《丹尼尔书》:“目前我们没有元首,没有先知,没有领袖,没有全燔祭,没有祭祀,没有供物,没有馨香祭,没有地方可以给你荐新,好蒙受你的仁爱。”[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