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第2/5页)

闻亭丽难掩尴尬:“月女士。”

茶水间里的对话戛然而止。月照云没朝里头看,只温声对闻亭丽说:“闻小姐晚上有空吗?我想约你到外头走一走。”

闻亭丽满脸惊喜:“当然有空。您等我一会,我去化妆间拿了东西就出来。”

黄远山听见月照云要找闻亭丽,也有些意外,她本来准备了一大堆话同闻亭丽谈,见此情形,只跟月照云对了个眼色,什么也没说就放闻亭丽走了。

两人出来走到街边,月照云让闻亭丽在原地等她,自己朝街角走去,不一会就潇洒地开着一辆汽车过来了。她为了出行方便,一到上海就跟朋友借了一辆车,自己开。

“上车。”

闻亭丽愣了一下便高高兴兴上了车,迄今为止她只跟月照云打过几次照面,但月照云身上有一种幽默可亲的气度,让人很愿意与她亲近。

“月女士,我们去哪儿?”

“去大马路附近走一走?”

闻亭丽欣然说好。

汽车开动后,她试着同月照云找话题,但一个人的心境不是能靠假装就能掩饰的。尽管她已经足够努力了,却远不如平常那样健谈,车内几度陷入沉默。

“闻小姐生病了?”月照云忽问。

“前两天有点伤风,不过已经完全好了,我脸色很差是不是?”

月照云微微点点头。

闻亭丽心里五味杂陈,她今天的状态相当不好。在戏里,该开怀大笑的时候她笑得很僵,该哭的时候她又完全收不住。

这种失控的状态连她自己都感到胆战心惊。

她拿不准自己这种低靡的状态还会持续多久,但她隐约觉得,这仿佛是不可控制的,像是从小就跟随她的某种天赋,陡然被老天爷收走了似的。

她为此体会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情绪更是一度低落到了极点。

还好月照云没有多问。闻亭丽并不想在这种时刻被人垂询和关怀,哪怕是月照云也不例外。

汽车不疾不徐地向前开着,慢慢开到了某个街口附近。

闻亭丽胳膊肘支在车窗上出神,不经意一抬头,就看见了远处一块硕大的霓虹灯招牌。

前方不远处就是大世界游乐场。

夜里的大世界比白天还要热闹,紫色的霓虹灯一闪一闪映照着幽蓝天际,远看就像个变幻莫测的幻梦。

是梦没有错,她恻然地想,她的包里还收着陆世澄帮她弄的“大世界”长券,这梦就醒了。

她不记得那一天自己和陆世澄笑了多少次,只觉得小桃子的笑声犹在耳边。当时有多甜,现在就有多失落,她下意识将视线从那梦幻的霓虹灯上移开,以免双眼刺痛。

却听月照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们下车走一走吧。”

闻亭丽点点头,为了振作精神,她一下车就说。

“前面中央戏院旁边有一家店擂沙圆做得不错,我带您尝一尝?”

两人找到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闻亭丽帮月照云叫了一份本店招牌甜品,又另外叫了两份冰豆花。

坐下之后,月照云的一双眼睛就没闲下来过,不是隔窗观察街上的行人,就是打量店里的老板,再不就是研究路口的招牌。

她俨然对周围的事物充满了兴趣。最后她看了闻亭丽一眼,伸手一指前方的大世界霓虹灯招牌。

“还记得吗?我们在大世界见过一面。”

闻亭丽点点头,怕月照云看出什么,忙笑着补充:“那天您一个人在游乐场玩碰碰车,还老是盯着我打量,我当时就纳闷,我也不认识这位女士呀,她老瞧我做什么,后来才知道您是鼎鼎大名的小说家月照云。”

说着,她放下汤匙直笑。“我猜,那时候您已经从黄姐口里知道我了。”

月照云不但没有否认,反而从包里取出一张小照递给闻亭丽。“你看。”

“上个月黄远山就把你的照片寄给我了,她说她终于找到了一个非常适合演南淇的小姑娘,让我看看怎么样。我就想,一张照片能看出什么,我非要亲眼见见这个小姑娘才行,于是我就买票到上海来了,第一次在陆公馆看到你还没瞧出什么,直到在大世界的那一次,我才觉得你能演好南淇。”

闻亭丽的好奇心被这话彻底勾了起来:“您觉得我哪一点像南淇?”

月照云歪头眯眼打量闻亭丽。

“也许只是出于一种直觉。我看到你牵着你妹妹的手从梧桐树下说说笑笑走过,我就想这女孩笑得多么好呀,从里到外都笑透了,当时游乐场那么多游客,就你一眼就能让人瞧见。后来你发现我观察你,马上用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叼住我,你的眼睛里完全看不到一点胆怯和自卑……还有那位年轻的陆公子,我看到你和他相处的样子,看到你跟他说话的神态,我就想,这小姑娘简直就是为南淇这个角色而生的。”

闻亭丽笑容微滞。

月照云并没有就此打住话头,用汤勺缓缓搅了下豆花,继续道:“所以那天试镜比赛还没正式开始时,我内心的天平已经倾向你了,看完你的三幕戏之后,我当即决定把票投给你。诚然,周曼如、乐知文、小蝶君她们都很优秀,但她们统统都不是南淇。今天在片场,我对你是充满信心的,可是——”

月照云骤然调转了话锋:“我不相信一个人的灵气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消失,闻小姐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闻亭丽鼻根隐隐发酸,她并不觉得月照云唐突。

月照云声音中的关心与焦虑都是真的,丝毫不让人反感。

她没有忘记,试镜比赛那最关键的一票正是月照云投给她的。可以说,没有月照云和黄远山的鼎力支持,她绝不可能争取到南淇这个角色。

可今天她的表现,显然让她们失望了。

她咬唇低头,哑声说:“对不起,您放心,我会尽快调整好状态的,明天绝不会再像今天这样了。”

月照云不响,不知是看出了闻亭丽的状态极差,还是听说制片方不会给闻亭丽太多时间来调整状态,对于闻亭丽的这番保证,她俨然并不乐观。

但她只是安抚性地拍了拍闻亭丽地肩膀,随即转移话题道:“出去转转?”

“好。”

两人沿着街道向前走,走过东方饭店时,月照云突然转身向身后某个方向远远一指:“我在那边住过的。喏,就新桥街挨着的一条小衖堂里,叫兴昌里,我在那里头赁过一个亭子间,前后住了有两年多的时间。”

闻亭丽讶然:“原来您在上海待过这么久。”

月照云所指的那一块因为紧挨着洋泾浜和郑家桥,历来是三教九流盘踞之地,街巷里经常堆积着马桶等物,隔老远就能闻到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