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第2/3页)

对此,刘梦麟等人早有预言,这部戏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否则黄金影业定会沦为今年电影界的最大笑话。

可大家心里都清楚,不管公司拍摄过多少部片子、有多会揣摩市民的喜好,终究无法预知一部片子是否会卖座。

是成是败,全看天意。

在这种紧张氛围的影响下,从来不失眠的闻亭丽,居然也有几晚没睡好。

转眼就到了上映的前一天。

这日恰逢正月初五,刘梦麟和黄远山率领剧组人员去电影协会副主席翁维岳家拜年,翁维岳是资深制片人,同时也是著名的电影评论家,历来在文艺界颇有话语权。

这一天,翁公馆跟往常一样高朋满座,在座的有艺林电影公司的王烈大导演、《沪春报》的社长、新桂园戏社李老板……当然,最显眼的莫过于大明星玉佩玲。

她坐在客厅的钢琴边,一举一动似能牵引所有人的心神,她那个名叫陈茂青的经理也在,这会儿正忙着同王烈大导演聊天。

“翁老,拜年了。”刘梦麟率众上前。

客厅里的客人纷纷起身相迎:“刘老板、黄导演,听说你们又有新片子要上映了?恭喜,提前预祝大卖。”

刘梦麟拱手回礼:“承各位吉言,明晚上映,诸位务必前来捧个场。”

有人朝闻亭丽一指:“这位就是贵公司最后选出来的女主角?叫闻——”

“闻亭丽小姐。”黄远山自豪地拍拍闻亭丽的肩膀,“新人,但极有天赋,敝公司很看好她,就是阅历尚浅,还望前辈们多多提点。”

有人发出一声哧笑。

闻亭丽循声望去,可惜那边人太多,一时也分不清是谁发出的声响。

上茶后,黄远山和刘梦麟各找朋友说话,闻亭丽一个人被晾在角落里,好在这难不倒她,她两眼顾盼生辉,不断找寻机会认识新朋友,只是一向娴于搭讪的她,今晚却频频碰壁,每当她试图加入某段谈话时,对方都会不约而同避开她。

起先闻亭丽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渐渐地,她意识到这帮人压根不屑于理她。

他们自成一国,她融不进去。

头一次遇到这样的窘境,闻亭丽不免有些措手不及,思量片刻,自行到盥洗室去补妆,回来时听到茶室里有人在闲聊。

“这小姑娘别的本事没有,拍马屁的本领倒是一流,你看她对着翁老的巴结劲儿。”

是陈茂青!他是沙喉咙,说话语速又快。

“那又如何,也没见翁老愿意搭理她。入行这么多年,没见谁一出道就把公司搞得差一点破产的,我看她活生生就是一尊瘟神。大过年的带这样的人出来拜年,刘梦麟也不嫌晦气。”

“刘梦麟怎么想的我不知道,黄远山不是依旧很捧这小姑娘吗,到哪都夸她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我看是难得一见的扫把星吧!”

几个人肆无忌惮大笑起来。

“先前王烈导演似乎有意思要认识她一下,我二话不说把他拉住了,我告诉他:你要是不想变成刘梦麟那样的倒霉鬼,趁早别沾她的边。”

“茂青,听说前些日子你因为这人抢了玉佩玲的女主角愤愤不平,这下总可以放心了,现在上海滩谁不知道这位闻小姐「灾星」的名号。”

只听陈茂青得意洋洋地说:“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怪就怪刘梦麟没眼光。我们佩玲小姐拍一部火一部,是出了名的小福星,他和黄远山偏要大张旗鼓选个灾星出来,瞧着吧,这部片子不把刘梦麟底裤都赔光,我就不姓陈!”

又是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

闻亭丽浑身血液直往脑门上涌,但她没忘记自己是来给翁主席拜年的,场面闹得太难看的话,只会被更多人当作笑话。

只得先忍下这口气。可是,这些话不仅难听,更像是一种诅咒,竟牢牢地刻在了她的心头。

她在翁家度过了一个空前糟糕的夜晚。

散场时,玉佩玲和陈茂青前呼后拥。仿佛今天的聚会是为他们而办的,而闻亭丽身周三步之内,除了黄远山再没有别人。

刘梦麟在台阶上亲自派票:“好兄弟,明晚恩派亚影院,有空携眷前来捧场……”

众人嘴上答应,可只要一转身,大部分人脸上都会露出看笑话的神色。

闻亭丽看在眼里,只觉得刺心。

夜里回到家,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从前,别人越盼着她不好,她就越要好给他们看。可现在,在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她逐渐明白许多事是由老天决定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电影尤其是如此。

无论她内心有多渴望这部片子能成功,也改变不了明天的结局。

假如明天的票房真像陈茂青所预估的那样不理想,今后她还能不能拍电影和广告?恐怕是不行了,至少一个「灾星」的名头就会让人避之不及。

可恨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唯有在忐忑中等待天明。

第二天天还没亮,闻家的电话就响个不停,是谭副导演打来的,说是八点钟会有两家报纸要来公司采访剧组相关人员,催闻亭丽赶快过去化妆换衣服。

这一天,闻亭丽一直处在一种高度忙碌的状态中。

好不容易捱到傍晚,她换上公司提供的礼服,以盛装的姿态随公司元老、几位制片人、剧组前辈们去恩派亚电影院参加首映。

门前已经亮起了《南国佳人》的霓虹灯招牌,台阶上堆满了花篮,一行人在影院经理的带领下走到事先安排好的座位上,稍后,陆续有观众进来了。

闻亭丽全神贯注盯着荧幕,当幕布上缓缓亮起《南国佳人》四个字时,她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痉挛,仓皇起身对身边同事说:“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我得走开一下。

她一头扎进后头的贵宾盥洗室。

她太紧张了,紧张到不敢坐在那儿观察观众们对片子的反应。

刚才那一瞬,她感觉自己活像是一个即将被押上刑场的罪犯,脑门发烫、双腿发软、冷汗直冒,这种感觉让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她必须逃开一会儿,幸而卫生间里没有人,冲到镜台前拧开水龙头想冲一把脸,忽想起脸上有妆,又硬生生收回手。然而心完全静不下来,改而捂住胸口,闭着眼睛深呼吸。

长这么大,闻亭丽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会有犯怂的一天。

外面鸦雀无声,她却无心侧耳倾听。

此刻的她,只想远离人群。化妆间里有沙发,她心不在焉走过去坐下,外头大部分时间是安静的,只偶尔能听见一点细微的声响。

闻亭丽维持着一种蜷缩的状态,在沙发上不声不响待着。奇怪的是,中间竟一直没有人来上厕所,就连剧组也没派人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