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第2/4页)
马俊义忽的道了一声:“两人说会儿话倒还打发时间,就是不晓得会不会打扰了祁兄。”
“怎会,我在车子上也假寐,书箱子都不曾打开。”
虽说马俊义对萧元宝生过心思,但祁北南也不是那般小心眼的人,因此便对人生出敌意。
两人结伴一道上了车子。
“今朝同窗的亲眷皆来相送,倒是不见祁兄父母尊长。”
马俊义从冰盆上端起了个碟子,内里是红艳艳的冰镇寒瓜,他与祁北南吃。
“说来,竟还不曾见过祁兄的家里人。”
祁北南道:“我少时父母俱丧,投奔萧家。眼下正是农忙时节,叔叔不得空前来,婶婶亦是早逝。”
马俊义闻言,眸子微睁,胸口深起伏了一下。
他连忙与祁北南拱手做歉:“不知祁兄家中是此,贸然发问,教祁兄想起伤心事来,是我之过。”
祁北南笑着摆了摆手:“马兄也是出于关心,何过之有。往事已逝,我既能泰然说出,便已无妨。”
“祁兄当真是豁达之人,教我敬佩。”
马俊义见此,喃喃道了一声。
“马兄似乎有心事?”
祁北南何其精明,早察觉出马俊义今朝情绪与往日里有些不一样。
“若是愿意,不妨道出,我未必能为马兄排解心绪,但至少可做个嘴严的倾听者。”
马俊义他识得祁北南的时间算不得长久,两人也是在县学读书时才结识。
可这几年相处下来,他觉着祁北南似乎有甚么魔力一般,总是教人想要亲近。
大抵他是个十分沉稳且不爱张扬的人,教人觉着可靠。
他常常见赵光宗与之情如兄弟一般,两人同进同出,甚么话都能言,甚么好的不好的都能共同分用,虽自己嘴上不言,心头却格外的羡慕。
自己身旁环绕着不少人,但这样的情谊,他晓得自己是不曾有的。
马俊义顿了顿,道:“说来不怕祁兄笑话,今朝在城门前,见着诸位同窗的亲眷相送,我心中颇有些感触,生出些扭捏之态来。”
马俊义虽是马家嫡出的长子,但他并不受江州节度使马大人的喜爱。
他幼年时小爹离世,尚未一载,马父便续弦了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弟,两人恩爱和睦,很快就生下了两子一女。
马俊义在马家,便如同外人一般。
家中孩子不少,妾室也还有两个孩子,可马父独爱续弦生下的两子一女。
可庶出的两个孩子尚且还有姨娘疼爱,独是马俊义无爹疼也没娘爱。
明氏一族心中亏欠马俊义的小爹,见孩子在马家无所依靠,便借着读书的由头,十余岁上,将他接回了明家来养。
他父亲和小爹的结合,不过就是一桩利益置换。
彼时马家虽为官宦,却也不过是个六品小官儿,银钱常有短缺,过得潦倒。
而盘踞在磷州的明氏一族生意渐大,却缺乏士族背景。
两厢互补,明氏便陪了厚厚的嫁妆,将最小的一个哥儿嫁到了马家,得受马家的庇护。
那时候马俊义的父亲与自己的青梅竹马正是情谊浓烈的时候,为着家族兴盛被迫娶了商户家的小哥儿,怎会甘心。
可想而知对马俊义的小爹何种态度。
但毕竟是利益牵扯联姻,也不敢薄待明家哥儿。
如此这般,倒是教他心中更为不平。
明家哥儿离世后,马父没了牵制,又得家里的人脉疏通,一路从末流小官儿升至了如今的四品官,可谓是官运亨通。
家中不再需要明家的扶持,他自是随心由着自己的心性来。
续弦心爱之人,冷待亡妻之子。
祁北南这两年其实也对马俊义的事情略有耳闻,知晓他家世不俗,却在岭县读书时,便察觉出了些不对劲来。
不过大家虽是同窗,却并不曾互相询问彼此的家中情况。
今朝说来,倒也是意料之中。
大户人家,这般婚姻,并不是多稀罕的事情。
可寻常归寻常,爹娘老子若不相敬相爱,孩子多也受苦。
祁北南道:“倘若人生来便事事圆满,是感受不到圆满的,只有残缺时,方才能感知它的可贵。”
“马兄苦于不得令尊关切,这是马兄的苦处;而我父亲自小待我不薄,奈何匆匆辞世,这是我的痛;”
“再说我识得的一位大哥,他倒是父母高堂俱在,一家子相处和睦。偏却家中清贫,有上顿没下顿,心仪的姑娘亦心仪于他,却怕姑娘跟着自己受穷受苦,生生错过。这是他的憾事。”
祁北南看着马俊义,道:“我们往来相见,与人看的都是好的光彩的一面,往往觉着活于这世道间,难捱哀愁的只有自己,实则不然,谁背后都有自己的苦痛之处。”
“既然人人如此,作何不珍惜当下所有的,自强。”
马俊义复述了一遍:“自强。”
“是矣,自强而不薄幸己身,总是能寻得弥补缺憾所在。”
祁北南道:“马兄生来所有的,已然强过许多人,何不借此搏一番自己的天地。若有自己的天地,如何会再囿于高堂轻视之中。”
是啊,他做得好,行得差,父亲既然都漠不关心,那自己何苦于围绕着他的目光、他的认可打转。
听罢祁北南的话,马俊义原本郁结于胸的情绪顿时疏散开了不少。
“多谢祁兄疏导,从不曾有人与我深谈过这些话,我今日受益颇多。”
祁北南道:“马兄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你是通透之人,想通明悟是迟早的事情。”
马俊义听罢,微有些飘然,愈发对祁北南好感起来。
若说此前在县学里头他的才学总是压他几头,教他心中有些不得劲儿。
这朝与之有了一番深谈,他反倒是十分佩服和敬重起他来了。
祁北南这般的人物,单做知交,感觉太过可惜了。
要是能与祁北南做亲戚,那可当真是再好不过。
先前原本歇了的心思,忽的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又再次生了出来。
他默了默,觉着不该那么快就轻然放弃求得萧元宝。
人家觉着门不当户不对,自己若坚定些想法,让人家觉得即便如此,他也并不在意,说不准就能打动了人去。
他父亲左右是不关心他,婚事上想来也不会为自己费心。
否则自己都近二十的年纪了,怎的也没听闻他提过一句成家之事。
父亲不为他着想,那自己也还要不为自己着想么。
就当寻个自己欢喜满意的人成家才好,再不要如同他父亲和小爹那般婚姻。
祁北南见马俊义两只眼睛一扫先前的阴霾,神采奕奕,想来是真的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