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心迹(一)(第2/2页)
他有些愣神,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
那是一个木制的球状物体,越辞熟练地带着他的指腹往一个微凸处按下,少年低哑声音再一次从耳侧响起:“今天我惹了你生气,就在街上一直走,走到快出镇子了,看到一个大爷在摆摊,卖的是各种各样的木制小物件,有的甚至连我也没见过。”
“我问他这是什么,他说这些都是他平常没事做的,然后给我演示,有的能奇形怪状,有的能拼合在一起,有的则是能变换自身模样。”
说着,那只小木球便突然弹起,吓了薛应挽一跳,随即感受到多出了几个棱角,似乎真的变了个样子。
“我起了兴致,在那看了很久,然后问他,如果想和人道歉,讨他开心,应该送些什么?大爷问我,是你什么人啊,我说,是很重要的人,我犯了错,让他难过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后,大爷就从那对木制玩具里面,给我挑出了一只,他说,自己惹了妻子不高兴,就总是会用这个去逗她,然后,两个人就能和好如初了。”
带着薛应挽的手从被窝拿出,木制圆球不知在何时已然变成了一只尖喙长翅的鸟雀形状,越辞按了它脑袋,翅膀便在手中扑扇,发出木头嘎吱嘎吱声响。
薛应挽适应黑暗的眼睛看着鸟雀,随着翅膀动作,它的脑袋也会一上一下地点,像是马上要振翅高飞。
越辞继续道:“我问大爷,这些东西这么厉害,为什么突然想要卖掉?你妻子不介意吗?师兄猜猜,大爷说了什么?”
薛应挽早就被带入越辞节奏,呆呆地顺着他话语:“……什么?”
越辞一拍鸟雀脑袋,小鸟便当真飞了起来,只是木头实在太重,扑腾两下,便要往下坠,薛应挽心中一惊,连忙想要起身接住,越辞早已眼疾手快,重新抓起小鸟,放回他手中。
“他说,自己的妻子半月前已经走了,本就是为讨她欢心所制,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人,这些东西,留着便也没什么用了。”
小鸟翅膀仍在扇动,薛应挽捧着它,指腹抚过翅羽。
“师兄,我不想留遗憾,不想和你分开,我说那些话,只是气上头的胡言乱语,因为太过在意你和别人在一起,才控制不住。”
“原谅我吧,”越辞抱着他,声音闷闷的,“师兄喜欢我,我也喜欢师兄啊。”
薛应挽身体霎时发僵:“你、你说什么……”
“喜欢你,”越辞突然恍然大悟为什么一直以来薛应挽为什么情绪这么大,道,“所以也从来没想过羞辱师兄……你一直觉得,我在拿那件事逗你?”
薛应挽抱着染上体温的小木雀,眼睫低低垂落。
他思绪如一团乱麻,有些想得通,有些想不通。
比如越辞这个突然而然到他身边的人,如果说在相忘峰尚且算得上师兄弟间正常相处,可后来该说的也说明白了,自己也离开了朝华宗,为什么越辞这个不甘平淡的人,却要特意跑来自己这个小地方,陪他种菜,看诊,日复一日重复寻常人家的生活呢。
是喜欢吗?可是为什么短短一个月,就从迫不及待的逃离,变成主动来寻找自己诉说情意呢?
越辞身上,好像总是有许多许多秘密,是他不能知道,也不该知道的。
正在浑噩之间,越辞忽而嘶了一声。
薛应挽指尖微动,问道:“怎么?”
越辞道:“好像今天在外面摔了一跤,受了伤,又吹了不少冷风,头好疼。”
薛应挽犹豫一下,还是转过身。
他抬手向越辞额头探去,下一瞬,被极快抓住手腕,整个人被拥入一道宽阔而炙烫的怀中。被窝中两人身体贴得很近也很紧,发丝纠缠在一起,能听到对方的心跳,感受到呼出气息的温热。
越辞亲他眉心,亲他湿润而黏结的睫毛,嘴唇停留在鼻梁,吻上那颗漂亮的棕色小痣。
“不要生气了,师兄,”越辞声音磁沉而温朗,吐息落在他的眼睫,痒痒的,“好师兄,我不太会讲话,也不太会谈恋爱,你教教我,我和你学?”
薛应挽的心思总是很敏锐,也不合时宜地想,为什么越辞对他的态度会转变得这样快,又显得这样急切,他有些犹豫,问道:“你明白,明白自己刚刚讲的话意思吗?”
“明白啊,”越辞随意地笑,“说喜欢你啊,师兄明明也对我有意,现在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了吗?”
可也许天气真的转冷了,厚重的褥子也没能让他暖和,在已经从少年步入男人的结实有力的臂膀间,他感受到了隔着一层单薄衣物的体温交融。
很缓慢地,他一点点放松僵硬的身体,想到越辞曾经拦在他面前,像现在一样,牵着他的手,擦去唇边血迹,恣妄而意气张扬。
他说:“师兄,你做的东西真好吃。”
他说:“师兄,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待在这里?”
他说:“师兄,我相信你。”
薛应挽有一霎那的晃神,他微微蜷着身子,记忆交叠间,又似听到了那一句真诚而动人的话,那么多年,从来没有人对他讲过的话。
“——应挽,我想保护你。”
百年来,薛应挽一直很孤单,就像一朵漂泊的浮萍,不知道该往哪去,该在哪处停留。
他总是下意识会去对别人好,想求得一点点被需要的感觉,就算没有回报也甘之如饴,甚至自己已经习惯如此,习惯低顺,习惯轻易满足,习惯随波逐流。
薛应挽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也同样不知道该如何去喜欢一个人,于是在话本里一遍遍读,看无数古今情爱故事。大多时候,也会去想,是不是也能有人对他这样好,能给他付出一点真心,一点认真对待。
又想,应该是不会有人喜欢他这样温吞无趣的性子的。
薛应挽一个人慢慢地过着每一天,如果没有越辞出现,大概每日都会这般寻常。
很少有人会对他用心,也从来没有人说过喜欢他。
霜寒夜露,总是很冷。
他太好骗了,只要几句随口承诺,就能接住一颗摇摇欲坠的心;乖巧又好哄,只要抱一抱他,给他一点被贪恋的温暖,就能轻而易举骗得一颗真心与满腔情意。
他也的确听到了越辞亲吻自己脸颊时松懈的轻笑:“我就知道,好不容易把我们好感养得这么高,你不会真的赶我走,真的舍得弃我不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