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无踪(第3/3页)
越辞顺口说道:“得多亏我老婆做的东西好吃,我才不用去膳堂和你们一起受苦,”又喊道,“应挽,今天做了什么糕点?有两位同门……”
话至半途,生生截住。
弟子探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小屋,疑道:“嗯?越兄你在喊谁?这‘应挽’又是何人?”
“……没有,”越辞回过神来,温然笑道,“是我讲错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时常不相信薛应挽会就这样离自己而去,总是习惯性地去喊他。比如习剑结束,会像还在相忘峰一般问薛应挽自己剑术是否有进,或是从演武场回到屋中,下意识喊一声应挽,说今天想吃你做的桂花糕了。
一次又一次,一日复一日。
可所居的雨清峰竹林空荡,回答他的,唯有不间断的竹风与纤细如尘的山雨。
爱人面容在脑海中翻覆无数次,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薛应挽好像比他想象中的更早就开始喜欢自己了。
他总是很温柔又小心翼翼地待自己,目中藏不住那点浅淡情意,可他像个蠢货,屡屡对薛应挽的暗示视之无物,却又一遍一遍对他做出过界行动尚不自知。
越辞啊越辞,你可真是贱。
爱你的时候弃若敝履,分别之后却将哪怕一丁点的回忆也当做珍宝。
他好后悔。
为什么当初那样自大,为什么一次又一次伤他的心,为什么没有早一点与他心意相通,为什么两人相处的记忆这样短,这样少。
少到他已经将与薛应挽每一个表情动作刻在心底,只能摩挲老婆留下的咬痕,反复依靠着那点微末的共处记忆聊以慰藉。
他好痛苦。
也好想薛应挽。
这是他想要的结局吗?这是他期待的结局吗?
越辞有些分不清楚了。
*
越辞从来没有放弃过找薛应挽。
他找了很久很久,但凡打听到可能有一点消息,都会不遗余力地去求实,但结果却只是一次又一次失望。
最近的一次,是听说新一届弟子中来了个很温柔的人,喜欢穿青衣,扎白色发带。
他跑到弟子新宿,那小弟子吓了一跳,回头看他,怯懦地唤他:“……师兄?”
越辞僵立在原地,道:“没事,是我认错人了。”
他的精神,他的身体几乎快要在这日复一日的寻找间崩溃垮塌,土崩瓦解,他迷茫而困惑,焦躁而空虚混乱,整日浑浑噩噩,买醉而活。
终于,也到了极限。
他坐在雨清峰别院的屋顶,身边放着一壶山下买来最是浓烈的酒,在无声细雨中抚着那把自纵曦洞而来,爱人身体换取的神器。
这些年来,他从未让这柄剑离身,多年过去,神器依旧如新,出鞘时溢出一点粼粼青光,剑身明澈得能照出越辞憔悴面容。
他拿着剑,一步步朝雨清峰峰顶走去,酒精作用下,脑中一片昏蒙迷惘,恍然间,似乎听到这把剑对他发声质问:
你不是总稳操胜负,等着大显身手吗?为什么会慌呢,为什么会怕呢?
你不是自诩天下第一吗?你不是要打通每一个结局,成为救世主吗?你都已经如愿了,你为什么要伤心呢?
你究竟在怕什么?
怕自己像个蠢货无能,亲手弄丢了对你满腔情爱的恋人,还是怕自己找不到他,弥补不了当初的错误。亦或是害怕他九泉之下不得安宁,怕他恨你,怕他真的不再爱你。
还是害怕,再无人像他一样,曾真的待你以真心。
越辞立在山巅,山中雾气缭绕,飞鹤点点,松柏如滚浪,被春分的细雨带来凉意清香。
“我不找了吧。”他说。
“找不到你,我就来陪你。”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薛应挽在纵曦洞时那毫无顾忌,几近求死的纵身一跃。
忽而,发起笑来。
“应挽,”他望着天,雨水湿透面颊,将一身墨色的衣袍打湿,紧紧贴合着身体,“那么久了,我终于体会到你那时候的心情了。”
一个人的信念和坚持一点点如何被打碎摧毁,脊梁骨被弯折,最后心甘情愿化作熔岩中的飞灰。
经脉俱断,抽筋剜骨,要生剖出一颗心,放到油锅里炖煮,然后问他,你痛不痛呀?
越辞现在可以回答了。
他真的,好痛苦。
“你怪我吗?”他问,“怪我当日少年心性,不懂你的心意,怪我没有坚持,怪我自私,愚蠢,怪我抛下你,总以为万事在握,成竹在胸。”
“以为新雪能再下,花落能再开,水中碎月能如初,失散能再复重圆,以为你总在原地,依旧待我如初。”
越辞长长叹了口气,却是解脱的笑。
“应挽,再原谅我一次吧。”
“我知道错了。”
长剑被置于脚边,越辞闭上双眼,任细雨凉风肆意扑洒,往前迈出踏空的一步。
纵身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