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第2/3页)

黎也才知道居民区那套房子已经卖掉了,不过秦棠一直待在桐城,在新开发的、距离医院最近的城区。她这些年都在照顾陈兰静。

说毕竟再怎么样,都是生她养她的妈。

“我念完高中就出来挣钱了。”

很多事从哪儿开头,她自己也说不清,当时一开口,菜都咽不下去,指着糖醋排骨说苦,还说要投诉餐馆,就那一秒,曾经的感觉一闪而过,然后,她就朝黎也递了一根烟。

……

俩人面窗而坐,傍晚,夕阳落尽,剩一片晦涩的天,黎也在这片沉寂安宁中,窥得那兵戈扰攘的一年里,最翻覆的一角。

那年秦棠再见到陈兰静,是在报警的一个周后,和陈兰静娘家取得联系,知道她躲在那,说是疯了。治病要花掉的钱远远不止她能承受的,她也想过再投奔一个男人,可有钱的男人也不是满地都能找的,那段日子打旋磨儿地没一个结果,听说靳勇死了,事情闹出来,她也不敢回桐城,秦磊给她打电话,她怕得电话卡都拔掉,日甚一日的病痛折磨和钱囊空空把她逼回了老家求爸妈,求亲戚。

秦棠接回她的时候,人已经疯得不人不鬼,也才知道她病了。

秦磊是跟秦棠通过电话后回来的,带了笔钱补上她们维持生活的空缺,看着那时不过少年的秦棠,坐了一夜,抽了一地的烟就走了,没提离婚,没要抛下她们母子。

后来每月打回来的钱更多,打电话教秦棠如何规划分配,她妈已经疯了,她得意识坚定,不能再被她妈逼疯,给她妈治病、住院,前前后后都要花掉不少钱。

她没法儿上学了,她爸一个人,负担不起。

高考后,她去看过她爸,这辈子没哭那么崩溃过,他一个在大厂里混到管工的人,住着那么个只比她家厨房大点儿的破烂流丢的鬼地方,屋里没一件新东西,沐浴露里掺了半瓶水,衣柜里的工装都比日常衣服瞧着体面。她爸把自己过成了那个鬼样子,她没脸说自己还要念书,还要吃,要穿。

黎也嘴里像咽下一碗中药汤,舌腔溢满苦涩,如何吞咽都让吐出的话更难言,“你妈她现在……”

“前两天刚送走。”

黎也噤声了。

俩人都不太咽得下东西,她说这话是连着烟雾一齐叹出的,声音沙哑茫昧,“我第一次去看咱家祖坟,一整个山头呢,数都数不清,明年我都担心上错坟。”

她释然笑起来,黎也看着她有些恍然,也随之一笑,又问她,之后怎么打算。

她思考良久,说反正不打算在这儿待了,“照顾她那么多年,老娘青春都没了,我都22了!”她一挺身,比出个数字二,又躺回靠椅,“我就想攒点钱,出去外边看看。现在每年意外车祸重大疾病那么多,没准哪天我也挂了,我可不想挂之前还在内耗纠结一地鸡毛的生活。”

“还是要活在当下,不陷在过去,也不操心未来。”

黎也愣了下,笑着点了点头。

俩人不容易还有坐下吃顿饭的机会,再见又不知是什么时候,秦棠就不爱跟她搞这种氛围,给她倒酒点烟,她说自己酒量不好,不喝了。

秦棠笑了下,“听我爸说你在北京,算算时候,毕业了吧?喝酒还得练,以后出社会有用。”她几乎是下意识这么说的,简直像一个通透的过来人,说完自己也愣。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见到黎也,她刻意的就想从过去的人身上找到过去的自己,语言谈吐,都拙劣地模仿,可递了根烟过去,就什么都破碎了。最后觉得这个世界真操蛋,要不断地经受鞭打,承担一些不喜欢又无能为力的事,再换来一个成长。

不过秦棠还慨然,黎也似乎还是老样子,讨人厌的一张冷脸,变不到哪儿去。

俩人又聊许多,这些年在做什么,周围的人都怎么样了,说起以前的班主任老马,在黎也走之后的那年就评上了人生第一个优秀教师,现在估计也快退休了。

统算下来,也都没什么难忘的经历,聊得越来越没有油盐,天色暗得瞧不着边际,黎也走神儿地点敲着酒杯,酝酿问出“靳邵”这个名字时,秦棠征了半晌。

作为旧友还是旧男友,随口聊起都很正常,不过秦棠是觉得没必要,一直没提,她一开始也没觉得他俩能走到什么地步,玩似的,那年黎也离开,在她心里是没悬念的。

黎也能那么困心衡虑地问起他,是秦棠没想到的,不过她也给不了什么信息。

后来发生太多,她自顾不暇,没闲功夫关注,在医院那次就是最后一回见到他,她说:“毕业之后,大家就都没了联系,我只知道出了事儿没多久,他就退学了,那房子也卖出去了,可能不想在本地待了吧。”

那一年的最后,谁跟谁都分道扬镳,姚望考上了外地的大学,李聪毕业就跟着家里开电子维修店的大伯学手艺,狐朋狗友各奔东西,有出息的谁待本地,秦棠自我调笑说,也就能在这儿找到她了。

这顿饭吃完,秦棠抢着结账,她说以前都是被关照的,临走前,她破天荒地喊了声“姐”,字音清晰,轻飘飘落进耳里再重重砸进心底。

“……嗯?”黎也笑了,“你吃错药了?第一次这么喊我。”

“不是第一次。”

黎也愣住。

她背上包,自然地补好口红,再自然地对黎也笑:“第一次,在那条巷子里。”

在那条,你把我从深渊拉出来的巷子里。

……

黎也不知怎的,松了口气,也随着这口气,她在桐城待到了第二天,又在天岗街走了一圈。时过境迁,桐城还是这里的桐城,又不再是那样的桐城,一些景色仿佛只存在记忆里,封锁在记忆里,再找不到那样的真切。

她又意识到那句话,人还是物,都没有止步不前的道理。而关于青春的释怀和戒断,好像也从那一天,经过几年沉淀偶然得来的一天,此后,才迎来最终闭环。

黎也不会在酒后发一个关于“靳邵”的神经,过去埋在过去,现在过好现在。入职那一批人里,她适应能力最强,系统地学习、积累,每天忙得手脚乱飞,大脑超载,轮岗培训近两年,各部门协作、个人业务能力都相当经夸。也在出版社青年编辑里杀出名头,拿过大小奖项,上升空间可观。

出社会以后,大家几乎都是被迫地、自然而然地变得世故圆滑,想尽办法地在某一领域立足,职场上真情假意,虚虚实实,最后能跟她有更深牵扯的,还是同在海淀的敏敏。

敏敏也在北四环这一块,和她非常默契地维持着上班是竞争同行,下班是知心好友的和谐状态,当然前者,敏敏不太当回事,她本身也不是卷事业那波人,再搞也搞不过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