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拥抱(第2/3页)
郎灵寂淡淡强调,“母亲差一点让我违反契约。”
许太妃质问:“契约,又是契约,难道她的命比你母亲的命还重要吗?”
郎灵寂不置可否。
生命本无高低贵贱之分,但生命的价值在具体情形下有高低贵贱之分。
一个王姮姬死了,千千万万个许太妃和许昭容也弥补不回来。
“母亲。”
他长睫沉沉垂下来,情绪复杂地吸了口气,凝固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原谅您和昭容。”
为了孝道,为了迁就基本国策。
说罢便遣人送了客。
许太妃和许昭容被直直从主母房间赶了出来,许太妃气得又要落泪,她这是造了什么孽,有这样一位继子,继子又娶了这么一位比婆婆还大的儿媳妇,倒了血霉。
许太妃今日什么都没有做错,险些在风雪中丧命,她这儿子非但不安慰侍奉,反倒还指责起母亲来了,当真不孝。
许昭容望着紧闭的房门,却有另一方担忧。没想到雪堂表兄对这个政治联姻的贵女,这样的袒护,本以为他和王姮姬之间半点感情也无的。
昏暗的寺庙厢房内,只剩下郎灵寂和王姮姬两人。窗外远山的点点寒鸦时不时发出嘶哑叫声,很快淹入雪雾中。
她就那么沉睡着久久不醒来。
郎灵寂微侧着头,拥有足够的独处时间,一寸寸打量着昏睡中的王姮姬。
方才在雪地中,她快速凋零的生命似倏然降调的旋律,消弭散了。
雪迷山道,一个人陷于冰天雪地之中确实比大海捞针还难,即便是地毯式费心费时地搜索,人也早已冻死了,存活的概率微乎其微。
但王姮姬偏偏活了下来。
因为他第一时间找到了她。
他能找到她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而是因为情蛊。循着情蛊的指引,他与她心灵感应,快速准确锁定她的位置。
情蛊犹如一条隐形的红线,将无关的两人绑定在一起,轻易发现不了的妙用。
之前有次她和文砚之出去玩,昏倒在野外,他也是凭情蛊的指引及时救到她的。
“别在骂我损阴德,”
郎灵寂轻喃着自言自语,长指剐了下她玉山似的鼻尖,“……今日算给你积德了。”
“听见了没?”
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寂寞。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一笔账他暂且默默记下。
说实话当他知道她不见了时,第一反应是以为她又跑了。冰天雪地的也敢跑,还真是够笨的。后来发现她更笨,不是跑了,而是给山贼当诱饵去了。
王姮姬。你可千万别死。
他不禁将她抱起来,揽在怀中,温柔浮凸的喉结轻轻蹭着她的后颈。
她死了,他可万万对不起契约。
外界雪浓,室内炭火噼啪轻爆。
她这般沉睡不醒的样子像极了前世,前世也是个鹅毛大雪的冬天。
还记得前世他位极人臣,赐九锡,假黄钺,开府仪同三司。
在宫受封领赏,诸事繁多,有数不清贺喜的同僚要应付,一道又一道的仪式要履行,受文武低阶官员参拜。
小王宅却一遍又一遍地派人,不厌其烦,说是主母要见他,务必要见他。
他微微厌然没在意。
当时他与她已分居了将近半年,寥寥无几的夫妻情份消磨干净,相看两厌,相敬如冰,何必往一处凑。
因为许昭容,她变得歇斯底里,情绪暴躁,每时每刻无理取闹,他们见面只会争吵,连平心静气说句话都做不到。
前世分隔了半年,他甚至忘记了王姮姬的模样,愈加没有相见的必要。
那名叫桃枝的婢女却死不肯走,砰砰跪地磕头,弄得额头鲜血淋漓,“求求家主去看一眼我们小姐吧,她一直念叨着您,梦里呓语都在唤您。”
王姮姬之前倒也请过几次他,从没这么咄咄相逼过。她身子孱弱,缠绵病榻,一年到头就没什么好时候。
为免事情闹大他只得应了,不知王姮姬有什么重要事情十万火急,挑在他最忙碌的今日。
暮色时分才料理完了宫廷的事,往小王宅去。
小王宅却高高挂起了丧幡,白..浊浊的纸钱四散纷飞,分外肃穆凄凉,比白雪多了一分瘆人。
王姮姬死了,据说是血过度,一口气没喘上来。她临死前手里还握着那几块糖,那般紧迫地找他,是想见最后一面。
可惜他正在宫里领受封赏,被繁文缛节缠身,待终于回来时已经太晚了。
桃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怜兮兮道:“姑爷,您来晚了,小姐撑着最后一口气等了您一天,才刚刚咽气……”
是刚刚咽气。
殓衾内,她清透的面目还栩栩如生着,体温还热着,仿佛只是睡着了,下一刻就会睁开秾丽的睫毛,揉揉眼睛,撇着嘴埋怨一句“叫你来,你怎么才来?”
郎灵寂指尖轻轻在她面颊滑逝着,等了半天,没等到她睡醒埋怨。
活着时他总嫌她缠人,动不动就黏着他墨迹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现在她又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觉得无趣,似乎还不如活着的时候。
王姮姬秀丽的面容寂静地黯淡,寡淡的脸颊没有喜或悲,归于幽冥。
这个与他相伴了将近十年的妻子,像最熟悉的陌生人,一个为了政治利益交换的工具人,他甚至没有好好打量过她的面容。
无数个日夜,她留灯等他。
她陪他度过了仕途最艰难的一段时光,从籍籍无名到位极人臣。
她总是那么任劳任怨,羞于表达自己的内心,怔怔看他的时候会脸红,然后微笑着涩然别一别发丝,喊他小字。
他虽然不喜欢她,但也谈不上厌恶。
聚在一块过日子的夫妻俩罢了,无论对彼此有没有感情,婚事都这样。
本以为她和他会一直走到白头,没想到她才二十五岁,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了。
多年夫妻,似乎对彼此一句真心话都没说过,从没深入理解过彼此。
这么快便结束了。
郎灵寂俯身,冰凉的吻落在她尸体上,轻如点水,了结这一世长达十年貌合神离的夫妻情分。
临死都没见上最后一面,他和她这一世夫妻,真是无谓而凄凉。
冰凉漆黑的雾气在眼底凝结,没有化作眼泪,与黑暗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