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第2/3页)

“还是不能说那是个什么东西吗?或许我能帮上一些忙。”

姜遗光沉默半晌,道:“我说不清那是个什么,非要说的话,它就像是一团念想。”

“……念想?”黎恪惊愕。

“一段念想,一段念头,怎么称呼都好,它就在我脑海里。”姜遗光往楼下去。

“我从前写话本,不过是随意编一段故事,要编得动人心弦,叫人看了心喜,或看了流泪。我知道那些是假的,看客也知是假的,但那些念头,是真的。”

姜遗光来到楼梯边,房门框切割半边天光斜斜拉在他脸上,一半阴影,一半红晕。姜遗光站在当中,回以注视:“我说的那个东西,就是类似这样的念。”

黎恪闭了闭眼。

无根无源的念,不知从何处来,或许从众生的喜乐嗔怒中生出,又凝在一起,通过话本诞生。

实在是叫人难以置信。

真有这样的鬼魂吗?寄在人的所思所想中,这样的鬼,又如何能收走?

“那你当时,是怎么驱走它的?”黎恪问,“既然只是一团念,它又为什么能驱使那样多的小鬼?”

姜遗光这回却明目张胆地说谎:“我不知道。”

说罢,抬脚往楼下去。

厨房在甲板下一层,往下走,热气蒸腾上来,此刻,几个大锅炉都在烧热水,预备他们晚上洗漱用。

姜遗光下去要了份晚膳,仆从跟在后面替他端到一层大堂,姜遗光就坐在里面,慢慢吃起来。

天更暗了几分。

船头船尾都挂上了纸灯笼和琉璃灯,和他在藏书楼中用的一样,外面镶了铜丝,即便落在地上也不会碎。一排排灯,叫整艘船都明亮几分。

“今晚我们要轮着守夜吗?”姜遗光问。

黎恪点点头:“他们定下了,我和九公子守前半夜,你与黎三娘和兰姑守后半夜。”

“我和黎三娘曾在镜中见过,她品性高洁,你可信她。”黎恪道,“九公子虽平日有些轻浮,人也不坏。”

“兰姑,看着是个好相处的。但她应也沾过几条人命。不过,我们谁手里没人命呢。”说到这点,黎恪又忍不住苦笑。

姜遗光对守夜一事没什么意见,问过后,起身回去。

夜晚很快到来。

江海上的夜似乎都要比其他地方降临得早些,夕阳彻底没入水面后,黑暗彻底笼罩了这艘巨大的船。

船只上挂着的灯在风中摇晃,漆黑江水映着一排排亮堂堂的灯,可也无济于事。远处依旧漆黑无光。

黑洞洞,如择人而噬的巨口,前后左右都看不清了。白日舒缓的江风也变得凄厉。

天地间,好似只剩下一艘黑暗中行驶的小船。

姜遗光却睡不着。

他的头还在痛,时不时有针刺一般,他没说,坐在桌边,把窗子撑起来一半,往外看去。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除了黑还是黑,水面天边连成一片的黑。

无人得知,江面下埋了多少尸骨。水里葬了多少亡魂。

今晚会出事吗?

姜遗光用镜子照着窗口,只照出一片模糊的景。

黎恪和九公子坐在船头,甲板上几副桌椅都往下钉死了好几寸,即便有暴风雨也不会挪动半分。

上头垂着灯笼,叫他们也能看清几分。

只有他们二人,九公子褪去了些许放荡神色,撑着下巴,对远处发呆。

忽地,叹口气。

“江水中鬼魂这样多,我觉得五个人也太少了点。”

黎恪没有回话,他又道:“我上回从镜里出来,九死一生,我亲手杀了其他所有人。”

黎恪猛地抬起头,目光惊异。

“何必这么看我?说的好像你没杀过人似的。”九公子一反常态地冷声道。他伸出手掌,盯着自己的掌心,闭上眼,似在回忆,复又睁开。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们几个的样子……”

“黎恪,你渡过多少次了?”

黎恪一怔,苦笑:“七次。”

“我八次了。”九公子道,“我忘了自己杀了多少人,你还记得么?”

黎恪沉默半晌,点点头。

“记得,一共十六人。”

他怎么可能忘记?

第一次,杀死其他入镜人后,他活了下来,当晚回去,他就做了整整一个月的噩梦。梦里,那个被他杀死的人在不断哀嚎,要他索命。

后来,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再后来,他已不会再心软。

他自以为能坚守本心,能手不染血,第一次入镜时还同引自己的前辈争吵起来,觉得不一定非要杀人才能过。现在,那引路的前辈早就死在了镜中,他也变得面目全非。

现在回想当初的自己,实在是有些可笑。

“我比你还多一次,因着这点,陛下很是赏识我,父王也看重我几分。但我每时每刻都在担心,自己还能活多久。”

他笑着点点自己的头:“我相信,你和我也一样。”

两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能像他们一样渡过七八重的人不多,也为此,二人总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黎恪鼓足勇气,道:“九殿下,我在想,即便我们真的过了十八重死劫,到那时,我们会变成什么样?”

这话谁都不敢细想,一想都觉得浑身发凉。

世人常祝彼此前程似锦前途无量,可他们却连下一次的活路都不知在哪里。

九公子道:“今天那小兄弟,你很看好他?”

黎恪点点头:“他年纪小,又没个亲人朋友,看着就觉得不忍心,总要多照顾几分。”

“得,既然你照顾他,我也照顾他。”九公子漫不经心道,“希望你别又看走眼。”

这话像是说中了黎恪的伤心事,后者叹口气,道:“应当不会。”

前半夜,没有异样。

守卫的士兵看那两个人在底下不知干什么,坐了大半宿,心里嘟囔,还是要尽职守在原地。

好不容易,那两人进去了。

过一会儿,剩下三个贵人又出来了?

这几个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到底要做什么啊?

被叫醒出来的兰姑精神还好,黎三娘打了个哈欠,脸上有湿意,看着是自己浸了下冷水才清醒的。

姜遗光和她们一道坐在船头,看着远处江水发呆。

晚风更烈,琉璃灯一下一下磕在墙面,底下光晕也跟着一摇一摇晃荡。

黎三娘素来是个不羁的性子,坐了一会儿,清醒过来,抓着姜遗光开始问东问西。

多大年纪啦?家中长辈可有替你说亲?什么?没有长辈?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黎姐姐给你介绍?

黎三娘再长几岁都能当他娘了,姜遗光看着又显小些,自然没其他心思,只满心欢喜地揉揉捏捏爱不释手,当成了自己家中小辈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