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第2/3页)

姜遗光早已合上了眼睛,无所谓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轻轻合上,又低又轻的脚步声从外走近来,小二把托盘放在了桌上:“我放这儿了?”

姜遗光闭着眼,嗯一声:“多谢。”

他很少生病,对这种感觉格外陌生,身上失了力气,又热又冷,闷得厉害,困倦,可又睡不着。

他等了好一会儿,那店小二却没走,反而更加轻手轻脚地凑了过来。

姜遗光动了动,摸上枕头底下的针线包,一句话没说,放平了呼吸。

小二掀开了床帘,问他:“客人,你喜欢吃什么样的茶点?”

姜遗光睁开眼,正对上那小二放大的、俯身问候的笑脸,探着头,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唇角扬得老高,那双眼里却毫无笑意。

“客人,您想吃什么茶点?”他又问了一遍。

姜遗光不答,他便伸出手去,把放在床边架上水盆里的毛巾拧干,叠几叠,轻柔地盖在少年额头上。

他分明是个男人,动作却带了些女子的柔媚之态。但那小二更怪异之处在于,他身上穿的衣裳,是反着的。

衣领交衽、腰间系带,全都扎在了后面,乍一看,还叫人以为他的头被人拧了过来,可是看他手脚好好的,就知他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衣裳正反背过了穿。

姜遗光没说话,拿起镜就往他脸上照,好一会儿,才放下镜子。

小二睁开眼睛,还在纳闷自己怎么跑到客人房里来了,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竟然诡异地反着穿衣裳,顿时惊骇地大叫一声,连告罪也忘了,冲出房门去。

姜遗光这才坐起身,手帕重新扔回水盆里。

白净的布帕丢进去,渗开一点绿色的东西。凑进去细细闻,还能闻到湖底水腥味儿,和水底藻类的气味。

像是水底石头上长的苔。

姜遗光把门重新关上,折返回床边,慢慢地,闭着眼睡着了。

……

每年的龙舟赛,当地知府、县令老爷都是要观赏的。有些官老爷一时兴起,还能给夺标的船队好些打赏。

除此外,不少文人书生也爱去,要是借此机会作出一两首诗能得了大儒们青眼,或得官爷们指点,岂不更妙?

即便没有,在这时日邀同伴一同观看,或是吟诗作对,或是联句、作话、制谱,都是一桩美事。

还有人惦记着昨晚的毓秀姑娘,但更多人已把她抛在了脑后,只兴奋地讨论今日这些船队有哪支最可能夺标。

岸边终点处,竹竿上的锦标鲜艳飘扬,只待有人将它夺下。

望江楼最高处,房间里坐了好几人,正是一众学子们热切的目标——

“仲先,这回可是老夫赢了。”已生鹤发的白冠文笑呵呵拣子。

棋盘上,黑白子胜负分明。

输了的那人正是本地县令,摇头笑道:“是小官棋艺不精。”他望一眼窗外,指指那在岸边蓄势待发的二十八条龙舟,道,“今日龙舟赛事,好生热闹,先生可要去看看?”

白冠文摇头笑:“老夫年纪大了,挤不得,在这楼上看看就好。”

正此时,县主簿敲门进来,脸上还带笑,却冲县令使了个眼色。

县令一怔,过不久,寻了个由头出门去。

“又有何事?非要在今天说不成?”县令怒极,难道他不知道白冠文白大儒能来这么个小地方,是多么难得的事儿吗?他不趁今日佳节和白大儒攀些交情,还等什么时候?

主簿也急切不堪,凑过去低声道:“今早就有人来报官了,一连来了十九个,道他家有人暴毙,尸首都拉来了,放在县衙门口不肯走。下官没法子,只能叫人把那些人全都搬进来,再将他们寻由头先关起来,以免闹大。”

县令嘴唇哆嗦两下:“你说多少?”

“整整十九个!全是书生。”主簿用恐慌的眼神看他,“其中一个,还是老爷您夸过的县案首丁阕行。”

县令顿觉天旋地转,撑着扶手站稳,他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些书生大好年纪怎么会就这么暴毙,伸出手,发现自个儿手也在哆嗦,道:“先……先稳住,等本官招待了白大儒,回去再议。”

“决不能传出去,不能让那群学子闹起来。”

主簿苦了脸应是,嗫嚅片刻,还是问:“老爷,那些尸首……实在怪异,可要请一座菩萨来?”

县令横他一眼,眼神如刀:“什么菩萨?不过几具尸首,就把你吓破胆了?你要怕,就请些钟天师像压一压。”

那头,龙舟鼓点已经响起来了,密如雨点势如雷,县令不耐烦再和他纠缠,喝令他不许再扫兴,才重新整了整衣冠,笑着进门去。

主簿愁眉苦脸退下,县令老爷和几个上头都在望江楼作陪,县衙里能管事儿的只有他。他叫车夫往县衙里去,又命小厮去请了几幅钟馗像。

这一路人倒少,大家全去看龙舟赛了。那急急如雨的鼓点好似敲在他心坎上,叫他喘不过气来,直到离那鼓点声远了,主簿才觉好些。

马车停在县衙门外,他带了几个衙役进去,不一会儿,小厮抱了一大堆钟馗像回来,堆得他几乎走不动道儿。

几人一人一幅打开了,持着它往里去,画卷上,凶神恶煞的钟馗模样叫主簿格外安心。

县衙里头静悄悄。

今日没人状告,县衙里只有几个人当值。再往后监牢里,才有呜呜咽咽的哭声。

主簿可不管那些哭声,领了人往停尸库去。

越往里走,越觉清冷,冷意密密麻麻攀上来。主簿怕得厉害,还要强撑出不怕的样子,那几个胆大的衙役也感觉不对劲,惊惶地眼睛左右瞟。

谁也不敢说话。

很快,停尸库到了,仵作打开门,一股阴凉冷气扑面而来。

从外往里,能看见里头整齐摆放的十来具麻布裹着的尸首。

外头风也大了起来,呼呼往里吹。主簿一想到底下人禀报的那些就忍不住发抖,指使了衙役往里去。

“你,你,还有你,你们四个,进去以后,一人一张盖上去,四面墙也贴上。”主簿大着胆子开口,“还傻站着作甚?等县令老爷回来了亲自贴不成?”

那几个衙役心里骂娘,面上不敢说什么,拿了东西往里走,其中一个机灵,先往墙上贴。剩下两人骂他抢了先机,还是不得不把钟馗像连同黄符纸、朱砂染的红丝线缠裹上去。

三人都是大老粗,哪里做过这么精细的活儿,更不用说他们大多也知道些什么,越干心里越害怕。

其中一人缠了线俯身要去拿米浆糊,不知怎的脚下一滑,他摔着便摔了,偏偏伸出手去要扒着东西站稳,一摔之下,其中一具尸首上盖的布扯落下来,那黑黢黢的尸体也骨碌碌往外滚去,恰巧滚停在站在门槛边的主簿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