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第2/4页)

随着他的叙说,姜遗光脸上带着的微笑逐渐放平,到最后,仅有的一点点笑意也没了。

“所以,你到底要做什么?”隔着粗木栏杆,他粗鲁地拽着犯人衣领揪到身前。

“别以为我不会杀你!”姜遗光阴冷地威胁他。

黎恪笑得更开心:“我就是要你杀了我,你今天,杀了我才能走。”

他声音低下去。

“我多恨你啊……我原先真把你当亲人,才想带你一块儿走。后来才发现,不需要……”

“既然如此,我送你最后一程。”

一道木栅栏里外,两人眼神对视,流淌过什么。

看似被激怒的姜遗光眼中平静无波,而瞧着已经疯狂的黎恪更是冷静地可怕,甚至低声乞求他。

“看在过往情分上,给我个痛快吧,他们不会怪你的。”

乞求的声音低下去,“只求你,把我和蕙娘埋在一块儿,是我对不起她。”

一旁的近卫没说话,也没阻止。

姜遗光慢慢松开衣领,后退半步,袖中取出匕首,银亮的光一闪而过,牢房里的人倒了下去。

他蹲下去,用稻草擦了擦刀上的血渍,收刀入鞘,转身头也不回大步走了。

黎恪脸上还带着笑,瞳仁涣散,彻底没了气息。

这是他自己决定好的路。

当一个更加疯狂的人出现时,姜遗光的那点异样就显得很正常了。

他故意说将离是姜遗光的恶念,当恶念被剥夺消灭后,姜遗光的变化也就很顺理成章,谁都不会怀疑。

但黎恪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恶念怎么可能消失殆尽?

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姜遗光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就是个关在笼子里的妖怪,看似无辜又无害,可一旦有人把他放出来,后果不堪预料。

现在,他亲自把这只怪物从笼子里放了出来。

替他除去了枷锁,还教会了这只怪物如何伪装成人。

寻常人有善念也有恶念,善恶交加,绝对的大善人和纯粹的恶人绝无仅有。绝大多数普通人都会因为从小到大学会克制和忍耐,又有法理官府约束,不敢作恶。

帝皇以法束缚百姓,让他们按照自己定下的规章生活,为自己效命。而皇帝本身也不得不遵守一些规则,让自己能更好地过活。

可姜遗光不会。

他本就不会被任何东西约束,他心底没有任何认同的准则,法律也好道义也好,他可能会为了活下去表面遵从,但那些东西绝不会在他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他试图教会姜遗光体会人间情谊,没了家人,还有朋友,没有朋友,将来遇上自己的有缘人也是不错的。他和不少人一样认为来这世间走一遭,却不能体会人情美好,实在是一大遗憾,才尽心尽力引导他,想让他感化。

可是,他错了。

人有情,才有欲,有善,才有恶。他们想要教会姜遗光情爱,让他生出善心。可当他生出善心时,恶念也会随之诞生。

善也好,恶也罢,心中有牵绊,就会生出执念,继而变成心魔。姜遗光不入镜还好,可他终究是要渡死劫,要与自己的心魔斗争的,他又怎么用自己世俗的想法自以为是对对方好?那是在害他!

就像在乱世中,要求一个人放下武器,以德服人一般。他能劝动一个人以德服人,能让其他人也听吗?放下武器,那人就只能等死!

就像他自己。

他喜爱蕙娘,爱重乔儿,这两个人的离世差点去了他半条命。如果他不在意,反而会好很多。

所以,不如斩断姜遗光的所有牵绊,让他学会伪装,方可无坚不摧。

黎恪要他心无杂念,一切以活下去为先。要他除却生死,再无大事。

所以,从他自己先开始吧。

黎恪知道,姜遗光的父母、祖父、师长都没了,他们都很疼爱善多,却因为念的缘故被害死,世上便没几个能对他好的人。

等他自己也离开后,姜遗光的身份暴露,近卫们不会让他再和普通人来往,他只能和入镜人打交道。入镜人们又是什么德行他一清二楚。

也就是说,姜遗光后半生,不会再遇到一个比自己对他还要更毫无目的全无保留对他好的朋友。

他不可能再被任何人打动了。

善多已经完全学会了如何伪装成普通人的模样。恰恰相反,他又通过自己学会了攻心之术,明白该怎样去打动其他人,让其他人为自己挂心。

经此一难,姜遗光可以顺理成章地“转性”,他变得善良也好温和也好正义也好,以善多如今的表现,没有人会再怀疑。

也不会再有人疑心他无心无情。

将离恶念已除,留下的当然是善念。对一个善良又重情的入镜人,想必……那位会很满意吧?

他真想知道,姜遗光能做到什么地步?

黎恪临死前,想着这个问题,笑了。

姜遗光离开后就乘马车回到了住处,神色如常地跳下车往房间去,让人不要来打扰他。

他自己坐在窗边看书,涂涂写写,不知在做什么。

可一直监视他的近卫察觉到,姜遗光今日心绪不宁。

他在落泪。

近卫吃了一惊,也更加放心,有情有义的人总是让人更能放下心防。要是姜遗光杀了黎恪后还毫无表示,他们才要更警惕了。

他不想让人知道,偷偷掉两滴眼泪后又止住,继续低头翻卷宗看。

因为他的情况特殊,近卫们商议过后,允许他带一两本回住处看,只是不得弄脏损坏,等藏书阁修好了,再还回去。

现下,他看的就是一本先帝在时,也就是圣德年间的卷宗。

看着看着,手里的书页许久没翻动了,坐在窗边一动不动发呆,像一尊木雕。

他看上去在难过,悲伤地出了神。

可他心里仍在算着什么。

他不能写出来,不能被近卫发现,只能借着别人眼里发呆的时机在心里飞速盘算。

当他在幻境中下意识用密文写下《将离》话本的一瞬间,他就明白父亲让他强行背下的那串数字该用在什么地方了。

那串数字正是一串密文,需要找到对应的书才能解开。可姜遗光从小家就没了,什么也没留下来,他又去哪里找书?

电光石火间,他明白了。

是藏书阁的卷宗中,父亲写下的批注。

批注人人能写,又不通过近卫们的书坊印刷,因而如果不特地去看,谁也不知道他们都写了什么批注。

父亲有话留给他,可他不确定一个小孩子会不会把这事儿说出去,也不确定自己能否记得,更担心自己提前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会惹出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