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第2/2页)
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外面死了那么多人,于家也死了很多很多人。伯父伯母和兄长都说于家有人庇护,不用怕,可那个庇护的人也好像消失了。她见到家人们脸上的愁容越来越多,而活着的家人也渐渐少了。
她却不知为什么,一直没事,没有得病,也没有黑影找上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在这种时候不给家人添乱,反倒能出一份力,这叫她多少有些欣慰。家中奴仆全都走了,她就自己穿上小厮的衣服,蒙了脸,每天从小门出去买菜买布,还有纸钱香油等。
这一日,她刚出小门被人叫住了,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她疑心自己被看出身份,急忙遮了脸就要走。那人赶紧拦着她:“好心人,你别走,我有话想问你。”他从身上摸出碎银子,一股脑往她手里塞,“你别走成不?我想问你些你家里的事。”
以往也有发现她是“于家奴仆”追上来叫骂或者打听的。于婉贞本来想走,不知怎么听着声音耳熟,要挣开的劲儿慢慢送了,压着声音说:“你快问吧,要知道什么?”
王进好不容易逮住个于家的下人,他也不知道宅门里的规矩,更不知道自己碰见的是谁,老实巴交问道:“我听说你们于家有个小姐,她病了,不知现在好些没?”他想起来这种大户人家小姐姑娘们很多,怕眼前的人不知道是谁,比划道,“是个声音很温柔的善心的小姐,她给过我银子,对了,我这里还有个她的手帕,你帮我看看,这是哪个小姐的?你也甭告诉她,只要跟我说她好不好就成了。”
即便手帕烧焦了,于婉贞也一眼认出这是自己院里丫鬟绣的帕子,她那日挑了个最常见的手帕裹了银子扔出去,就是不想叫外人认出自己身份。谁知道这人竟还找上门来。
难怪听着声音耳熟,原来是他。
她心里又羞又气,哑了嗓子问:“我知道是谁的,你问了又想做什么?”
王进大喜过望,怕对方认为自己是跟别人一样来占便宜的,连忙道:“别误会,别误会。我……我受那个小姐帮助,才把我爹救回来。我爹前些日子走了,我办完后事还剩些银子。你们小姐要是现在过得困难,请你把这些给她。”
王进从身上掏出一个旧钱袋,塞得满满的,不由分说塞到于婉贞手里:“我听说于家下人走了很多,你现在还留着,肯定是个忠心的。你不能私吞了,一定要把钱给她。”想了下又不放心,“要不……你还是叫那位小姐来吧?就在这后门,我知道她们要名声,我不会看到她的,我把东西丢过去就走。”
于婉贞手里被塞了个沉甸甸的银子,又拿了回去,她心底比这袋碎银子还沉,沉得她眼睛发酸。
她说:“好,我去帮你叫她。”
王进高兴极了,送他踏进那个门之后就高高兴兴等着。没多久,隔着门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你?”
王进又欣喜又心疼:“是我,我……我听说你们有点不太好,我想看看你……啊不是,我不是要看你。我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这段时间,有没有人欺负你?”
墙里的声音说:“如果有呢?你要帮我?帮一个仇人家的女儿?”
和邻家婶子一样的话,和那时截然不同的回答。
“嗯,我会帮你。”
墙里的人愣住了:“为什么?你知道的,是我家人把你害成这样的,也是我家人冒犯了煤婆婆,才惹来这场祸事。”
王进一咬牙:“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就是想帮帮你,你是我的恩人,我不能看着你不管。”他不知怎么,说着说着有点想掉泪,“我爹走了,我家没人了。你要是肯,我带你走,不叫人欺负你。”
墙里一时没了声音。
王进懊恼自己说的太多,这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听说都娇滴滴的,吓着了怎么办?他手足无措片刻,又不敢翻过去,只好轻轻问:“……你,你走了吗?”
墙里人回答:“……没有。”
王进松口气:“这个给你,我刚才不敢给你的下人,怕他拿走不给你了。”他摸着沾了汗味的旧钱袋,突然很不好意思,使劲擦掉上面不存在的灰,“你往里站站,别砸着你了。”
墙里的声音说:“好。”
于婉贞等了一会儿,围墙外飞进来一包钱袋,重重砸在地上,布破了,里面灰扑扑的碎银子、磨得发亮的铜钱、还有从自己家给出去的小小的银锭子,骨碌碌滚了出来。
“没砸着你吧?”墙外的人不放心地问。
她说:“没有。”
她将细碎的钱仔细收好,装回旧钱袋,又包上自己的手帕。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我……咳咳,你要是没有什么,我就先回去了。我……我刚才说的,你别……”
“你肯不肯娶我?”
王进忽然听到墙里传来的声音。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墙内,于婉贞眼里噙着泪,仰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又问:“……你肯不肯娶我?”
……
煤山镇最近出了个稀罕事。
那个于家,居然把于小姐嫁给了一个爹娘死绝、家里只剩四面墙的穷小子。
那男人的爹还是于家人害死的。听说他拼死拼活向于家人求娶,同族的人都不肯认他,把他赶出了他爹留下的房子,划出族谱,不许他再给他爹上坟。
而那位于小姐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是死了心非要嫁给他。
放在平时于家直接把人打出去了,但现在于家就剩那么点人,家产也散去不少,于小姐闹着要嫁,他们还能怎么办?
于婉贞清点了不少东西当做自己嫁妆,王进没房子住了,她就请人在镇子最边上盖了座小房子。家中没有准备嫁衣,她就自己裁了红布,镶一圈白边做嫁衣。
日子也是自己定的,她自己算了个日子。王进穿着她做的同样红底白边的新衣,牵着骡子,她坐在骡子上,盖了红盖头,在一片咒骂嘲笑声中,被他一路带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