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萧持细心地封好了信, 十几张信纸叠在一起,让原本轻飘飘的纸都显出沉甸甸的分量来。
想到妻子收到这封信时赧然又高兴的表情,萧持有些得意, 但心中对她的思念又在这样想起她的深夜达到了新的顶峰。
他绕过屏风后,从狭窄的行军床枕下抽出一条丝绢。
鲜嫩的鹅黄色在沉肃正经的中军大帐里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又柔又薄,带着她身上独特的幽幽香气。
这一路来,萧持小心保存, 这朵娇嫩得像是春日小花的丝绢还留存着她的香气。
他疲乏时, 闻一闻、碰一碰, 仿佛她就在自己身边。
萧持仰面躺了下去, 那张薄如蝉翼的丝绢正盖在他面庞上。
香风盈面,他的呼吸声渐渐平缓。
……
蔡显得了解局之法的希望后, 第二日一早便动身去往距离战场所在的扶风数十里外的一处山谷。
山谷地势复杂, 浓密树荫间弥漫的雾气,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远处起伏险峻的山峦犹如静静埋伏的巨兽,只等他们放松警惕时,猛地冲上前撕碎他们的血肉。
蔡显不顾卫兵们的劝阻, 拿着罗盘走在最前面, 看着指引针左晃右摆, 指不出一个具体的方位,就知道他的猜想没错。
巫族的后代将整个山谷变成了一个护卫阵法,谁若是误入擅闯, 只怕大多数人都只有在这山谷里困到死的份儿。
蔡显哼了哼, 还好他这个糟老头早年行走江湖的时候,也算学会几招玄门术法。
但闻巫族之人性情古怪乖戾, 蔡显不敢掉以轻心,与卫兵们配合着努力了半晌,好不容易走出了满是迷雾瘴气的树林,下一瞬,众人却又被突然出现的、密密麻麻的虫潮给吓得停在了原地。
卫兵们都是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见惯了血腥之景的铁血汉子,但是冷不丁看见这么多虫子,还是被恶心得脸色一变。
蔡显皱眉,扬声道:“在下平州蔡显,此次前来乃是有事想要求助巫族之人!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海量!”
平州?
坐在树上的杜仲驱使虫潮赶走外来者的动作一顿,问坐在另一支树干上的钩藤:“平州?这个地名有些耳熟。”
钩藤皱着眉想了想:“仿佛是少主曾经提到过,若是咱们遇到平州来的人,得礼貌些,不能随便放虫子出来。”
杜仲低头看了看都快爬到那些人鞋面上的虫潮,哭丧个脸:“那我放都放出来了,怎么办嘛!”
虽然不知为何少主会对平州来的人抱有好感,但杜仲和钩藤还是尽职地又驱散了依依不舍的虫潮,听得蔡显表明了来意之后,又痛快地点了点头,表示他们是少主认定的半个客人,他可以帮他们通传一下。
蔡显自是连声道谢。
他也好奇,那位巫族少主,为何会对平州之人留有一份情面?
不久,杜仲就踩着他那双大脚板出来,笑嘻嘻道:“少主说让你们进来。”
从方才寥寥的接触来看,巫族之人也不似传言中那般乖戾可怖。
待见到那位娃娃脸青年时,蔡显面色一整,正想与他见礼,却被青年摆了摆手:“请直说你的来意吧。”
他的汉话说得很标准,不像刚刚帮他们引路的那两个年轻人。
说的话虽也能听懂,但也能听出几分艰涩古怪的腔调。
虽然这位巫族少主看起来长着一张很好说话的脸,但蔡显不敢掉以轻心,恭敬又不失气度地表明了他们想请求巫族帮助调制解药的来意。
末了,蔡显又补充,若事成,君侯必定会以重金酬之。若不成,也绝不会给巫族多添麻烦。
“君侯……?”
郁记舟轻轻念了一遍这个称呼。
蔡显点头:“是,我家主公便是平州萧候。”
郁记舟点头,一张白净娃娃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知道。”是她的夫君。
紧接着,他又道:“我可以帮你们。”
蔡显来不及道谢,就听得他又提出一个要求。
“但须得让你的君侯,亲自来见我。”
……
蔡显回去将此事一禀,萧持尚未表态,一旁的张运就嚷嚷开来了:“不成!大战在即,君侯万金之躯,怎能去巫族那种古里古怪的地方,太不安全!”
隋光远向来稳重,闻言亦道:
“寸方说得有理,巫族之人所为什么,咱们皆不清楚。君侯贸然前至,恐有陷阱啊。”
萧持望着烛台上如豆的烛火,眼眸幽深。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去就是。”
萧持转头看向蔡显:“还要劳烦军师,再随我走一趟。”
君侯的性子说一不二,极是霸道,众人见他面上神情坚毅,语气更是不容置疑,便知道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只能点头应下。
萧持连夜带着蔡显与一队亲兵去了山谷。
天色将晞时,他见到了那位巫族少主。
“是你。”
萧持眼神锐利,认出了不远处的娃娃脸青年就是他的妻口中提到过好几次的恩公。
郁记舟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好久不见。”
蔡显在一旁听得微微有些讶异,怎么,君侯与这巫族少主还是旧相识?
“你们先下去。”萧持自是看出来了郁记舟有话要与他说,他们之间唯一称得上联系的人,就是绿萼。
萧持虽不知郁记舟的打算,但他下意识避免他在蔡显他们面前提到绿萼的可能。
蔡显他们颔首称是,在一旁看热闹的杜仲和钩藤也被他们的少主一个眼神给老老实实地转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萧持与郁记舟二人。
“绿萼与我提起过你,言你曾多次对她施以援手。我竟不曾有机会代我的妻,亲自向你拜谢,是我之过。”萧持站在原地,身形如松,巍峨挺峻,语气却颇和缓,“此番又要累得少主出手相助,我心下愧疚。若是少主有意,我可许千金为礼,聊表心意。”
眼前这个男人有着极为强烈的存在感,他站在那里,无形之中让整间屋子都变得逼仄起来。
郁记舟更不喜欢的,是他话中特地强调的,他与她之间的夫妻关系。
这件事,郁记舟一早就知道了,他不会为之生气,只是有些不高兴而已。
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低估的不是他,而是翁绿萼。
自始至终,他没有想过破坏她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