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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第7/8页)

老旦知道他是对的。战士们纷纷跳进鬼子的工事,扭过机枪,寻找手雷,指着东门的城垣。

“打炮喽!鬼子的迫击炮!”小色匪指着天喊起来。

弟兄们纷纷埋头,可明明听见炮弹砸下来的哨音,却没爆炸声,再猫出半个脑袋看,只见身后弥漫起浓密的黄烟,低压压在阵地上蔓延着,腥辣辣的味道闻之欲吐,双眼更是像洒进了辣椒粉。

“是毒气弹!快点拿帽子蘸点水……”

老旦大惊失色,想命令大家撤退,可大家已被毒气弹远远隔在了鬼子的阵地上,烟雾中的几个战士只跑了几步就栽倒在地,咳嗽了几下不动了。

“冒失了,冒失了,这咋球办?”老旦没了主意。太小看了鬼子,他们什么招都会用的。鬼子在长沙就听说用过这东西,怎就忘了?小色匪强忍着呼吸用帽子把尿,可这当口怎撒得出?

“能撒的赶紧尿!尿不出就蘸点儿血,都散开……”老旦咬牙指挥着。

但这无济于事,暴露在鼻子外的眼睛和裸露的伤口泛起无法忍受的剧痛,眼皮下像是开了锅,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有人拼命抓挠着双眼,直到它们血肉模糊。黄一刀一只手捂着脸,惨叫着向着鬼子那边跑去,一串子弹立刻打翻了他。他倒下的地方,上百个戴着防毒面具的鬼子端着枪上来了。

“旦哥!是时候了!”

黄烟里的陈玉茗慢吞吞站了起来,他扔掉了捂着口鼻的帽子,面具后流血的眼里凶光毕露。

“弟兄们哪!再去赚几个鬼子啊……”陈玉茗捡了支带刺刀的步枪,搀着老旦往前跑出烟雾,鬼子们近在眼前了。

“走吧走吧,就这么着了。”二子也跳出来。他揪起喘不过气的朱铜头,二人磕磕绊绊地跟上。战士们也强睁开糜烂的双眼,嘶哑着流血的喉咙,大喊着举起了刀。

老旦跑了一阵跌在地上,他说不清哪里的伤偷走了他的力气,腿脚无力,呼吸艰难,眼前重影一片。陈玉茗定是杀去了,哇呀哎呀叫得凶。老旦听见刀锋划过空中,听见刺刀没入人的身体。他终于睁开了眼,一下看到一颗戴着铁面具的脑袋滚到脚下,旁边一个匪兵摘了面具,把手榴弹凑在嘴边去咬那拉绳,一颗子弹兜着风打中了他的头,那头颅烟花一样爆开了,铁面具打着转飞到半空,重重地摔在地上。这定是颗开花弹,鲜血从他的脖子箭一般标向天空,撒下绚烂的雾。鬼子们也都戴着面具,防毒面具看着和树上的叫驴蛋似的(一种会叫的大虫子,类似蝈蝈,比蝈蝈大)。陈玉茗的刀咔嚓劈开一个鬼子面具,硬生生嵌在鬼子脑袋上。鬼子却不死,伸着手抓他,又够不着。朱铜头庞大的身躯跳起来,他那菜刀舞得风一样,嗖地就把鬼子头砍耷拉了。一个战士瞎了到处摸,抱着一个背朝他的鬼子,一把揪掉了防毒面具,啃棒子样找着鬼子脸上的零件,一个个往下咬着。周围的刺刀将他扎得活刺猬一样,可他仿佛浑然不知,最后啃在鬼子的喉咙上,铁闸般不动了……

老旦不知眼中流出的是泪还是血,肺里火烧火燎,几乎要疼晕过去。二子的胳膊上泛起鸡蛋般大的燎泡,闪着晶黄的光,可他不在乎,那刀法也不俗了,竟然敢一个拼三个呢;小色匪这兔崽子最是机灵,他躺在自己脚边装死,只用手枪一个个打着鬼子,打完了再换枪,被他弄死好几个还不知怎么回事呢。

看着越围越多的鬼子,直不起腰的老旦嘿嘿笑了,他等着一个鬼子来寻自己,可他们都瞎了眼,就是不来找这个站不起来的,老旦只能嘿呦嘿呦地叫,希望引起一个注意的,好容易跑来一个,还没等老旦举刀,他却跑过去了。妈了个逼的,哪有这么看不起人的?老子可是青天白日的!

毒气久久不散,大家终不是戴着防毒面具的鬼子对手,那二十多个冲来的战士纷纷倒伏,鬼子的刺刀在他们身上进进出出。死尸里站起来一个人,端着挺没有把子的机枪扫着,将十几个鬼子打得七歪八倒,但斜次里立刻冲过来一群,尺把长的刺刀扎穿了他。他盯着这一片鬼子,拉了胸前一串手雷,白烟里,陈玉茗那张血糊糊的脸冲老旦微笑着,他抓着刺刀向前狂奔,鬼子们扔了枪想跑,却被他用手枪一个个打死。火光在他的胸前一闪,毒气呼地飘散了,他和一群鬼子在这巨大的闪光里炸烂了……

二子总是最聪明的,这么玩命的肉搏时刻,他竟抢了一个防毒面具戴上,扑哧扑哧砍着鬼子。他身后是毒瞎了眼的朱铜头,眼眶里流着黑红的血,他将两柄菜刀转着圈瞎抡着,二子扔到身后的人都被他剁烂了。老旦挣了几步,脚蹚进地上的血泊,那血热乎乎的,哗啦啦的,像盛夏里家门口雨后的积水。几颗子弹从身边飞过,嗖嗖的尖叫声很是亲切,他辨得清每一颗飞来的方向和远近,以前怎么会害怕这可爱的声音呢?脚底下有个戴面具的弟兄只剩半拉身子,肠子泡在肮脏的血水中,可他还在挣扎着。老旦被他绊倒,他抚摸着这战士的面具,握住他残缺的手,抓过旁边一支手枪,顶着他的下巴打了一枪。

二子腰上挨了一刀,疼得站不起来。朱铜头被一个鬼子军官踩住了脑袋,一枪枪打在后背。鬼子像发狠一样慢慢打着,有个匪兵砸在他背上一枪托,他踉跄一下,连看都不看。一枪下去朱铜头就颤一下,后背喷泉样冒着血,那血像板子村老井翻水一样喷起老高。二子抡着双刀,跌跌撞撞摔到老旦面前,他摘了面具,对着就要晕过去的老旦说:“你个球的,就你能有青天白日?”

老旦呵呵干笑,摸着他满是血的脖子,鬼子的腿从四方走来,挂着鲜血,踩着尸体,他们慢慢都摘了面具,老旦看了几个离得近的,长得还不错么?有点小白脸的意思。打死朱铜头那个军官也走来了,这个长得差些,和踩了高跷的鳖怪似的,可没有服部那个派头。这家伙揣起手枪,颇威严地抽出了腰间的刀。鬼子的刀就是好,砍了那么多弟兄,刀刃还这么亮锃锃的。看样子他要砍了最后这两个人呢。老旦哀叹一声,妈了个逼的,没让马烟锅砍在村口,却被鬼子砍在这儿了。

“啊呀呀呀呀!”

小色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光着瘦巴巴的上身,铁面具上嵌着几颗子弹,他举着面破烂不堪的青天白日旗,跳着奇异的舞蹈,嘴里念念有词。那是黄家冲神婆在人之将死时跳的步子,能驱走病人床前的恶鬼。鬼子们被他弄得怔了,瞪着眼看他旁若无人地跳。黄一刀断了半条胳膊,拎着刀晃晃悠悠走过来,见小色匪如此,他也哎呀哎呀地挥舞着,和第一次与老旦拼刀那样,大刀一会儿上头,一会儿掏裆,舞得高兴了,这家伙原地来了个持刀空翻,却没站住,麻袋一样摔在瓦砾中,鬼子们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