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老族长笑道:“山上没有什么好谷子酿酒, 穷得哩,就去山里捡果子松叶,用酒曲放在陶瓮里埋在山洞里, 等过个几年再挖出来,就能酿出酒来了。”
峡民们叫这酒为“松酒”,拿出来祭拜山神,迎贵客。
许黟困惑不解:“峡中辛苦, 老伯可曾想过迁徙而居?”
老族长笑着摇了摇头, 说道:“我们峡民世世代代都在这里,这里就是我们的根, 离开了这里, 不一定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屋中昏暗的光线像是活了过来, 映照在他苍老的脸上,那双本该浑浊的双目,此刻熠熠生辉。
他活得通透, 即使奢望外面繁荣昌盛的生活, 却也时刻谨记着族训。而他们生是山神的子民,死也是山神的子民,在哪里,他们都离不开养育他们的山神。
许黟萧然起敬,举起盛着刺鼻味道的松叶水,朝着族长行一礼, 一饮而尽。
他爽朗笑道:“好茶!”
“客好!”族长跟着畅快一笑,亦是饮尽了喜娃儿倒给他的松叶水。
喜娃儿看到他们喝完了松叶水, 又殷勤地给他们倒上。
她赤着双脚, 捧着脸颊嘻嘻笑着,纯真的模样逗乐了许黟。许黟从怀中摸出一包随身携带的糖豆, 递给她吃。
“给你,这是糖豆,甜的。”许黟笑着看她。
喜娃儿眼珠子咕噜转动,拿过了糖豆,嘻嘻笑着:“我吃过,呜哈哥哥给我们买糖豆吃。”
拿着许黟给的糖豆,她鞠了一躬,蹦蹦跳跳地跑出屋子。
许黟和族长看着她跑开了,也没在意,继续随意地聊着族人们在山谷中的生活。
聊到后面,族长没忘记当初邀请许黟在山峡中暂住的想法。
“许大夫,你也瞧见了,山中多虫毒,三十年前,族中出现过虫病,死了很多族人。”想到这件事,对于年老的族长来说,依旧心有余悸。
他摩挲着盛松叶水的陶瓮,喟叹道:“这样的悲剧,不能再发生了。”
许黟默默叹息。
寄生虫的危害,自古就有,峡民饮用的是江水、山里的泉水,这些水都可能存在寄生虫。
吃到肚子里存活下来的概率很高,被虫子寄生,不是所有人都会有症状出现。等出现症状,不能及时救治,除掉身体里的虫子,就会出现生命危险。
但,人们通常直接死因不是寄生虫,而是严重腹泻导致死亡。
时人不一定知道这个原因,许黟就详细地跟族长说起这虫病的危害和预防。
族长一愣,问道:“没有得虫病也能先吃药医治?”
许黟神色隐晦地看了族长一眼。
没有直接回答。
“虫病亦是为疫,《礼记》中有言‘日五盥,盖谓洗手不嫌频数耳’,此外,还要常习不唾地,做到屋宇洁净,就能预防很多疾病。”许黟缓缓说道,“然这虫疫,主要因果在于饮食而起,吃到生食易得病,这肉还是要煮熟了吃。”
“像六畜要是病死,疫死,最好是不要吃,要是不小心吃了得病的六畜,恐会吞食了虫子,便会在身体里繁衍吸血。”
许黟还告诉族长,要是族里有人肚子长了虫,那么其他族人里面,还会有人得虫。
这个时候,保持居住环境的卫生就极其重要了。
许黟也明白,大多数的峡民,甚至是底层百姓都没有勤洗手的习惯。
让他们保持这种洁净的习惯实在太难了。有时候,他们连水都不会煮开,而是直接饮用。
到后面,许黟道:“想要预防,除了屋宇洁净外,也可以选择先服用驱虫药,要是真的有虫,会从体内排出来。”
族长闻此,深思远虑地问道:“许大夫,你说的那驱虫药,能服?”
许黟凝目看他:“能。”
族长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闭了闭目又睁眼,起身向许黟深深一躬:“还请许大夫赐药。”
这虫病的危机一日不除,他就终日难安。
“老伯快起。”许黟连忙扶起他来。
“我手里正好有些驱虫药,可让族中青壮先服用。”
“好,好,好。”族长抹抹眼泪,有些喜然道。
他正要唤喜娃儿去叫族人过来,许黟拦住了他,笑道:“时辰不早了,等明日辰时左右吧。”
晚上还有祭祀仪式,这个时候要是服药,怕会耽误祭拜山神。
族长想到这事,笑说:“是我着急了。听许大夫的,明早再去叫他们来。”
两人聊罢这事,许黟也没在族长屋中多待,他要去准备明日要用的驱虫药。
从这木屋里出来,喜娃儿带着几个族中小孩,在外面守着他。
看到他来。
喜娃儿高兴地朝着小伙伴们喊道:“来啦来啦。”
很快,那些个小伙伴就跑过来,仰着小脸期待地看向许黟。
“许大夫,喜娃儿说你身上有糖豆,是真的吗?”
“那糖豆闻着好香好香啊。”
“可以给我们糖豆吗?”
看着他们眼中流露出来的神态,许黟哪里忍心拒绝,温和笑着说:“有,在我那屋里,你们可以跟我来。”
说着,那几个小孩也不怕生,手牵手地跟上许黟。
阿卓耳就在屋里,闷闷不乐地处理从山上摘回来的药草,蓦然,他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说笑声。
他起身出来,看到许黟带着几个光着脚丫的小孩。
“做什么?”他问。
小孩们争着回答:“许大夫给我们糖吃。”
阿卓耳听到是糖,抿紧了嘴巴,眼睛余光瞥看许黟,见他没往自己这边看来。
他有点失落,难不成许黟在生他的气?
但他说的也是事实,虫病本来就很可怕,他没故意说谎。
此刻,许黟突然亲切地问他:“阿卓耳,吃糖不?”
“不。”阿卓耳梗着脖子,倔强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噗。”
他刚转了身,便听到后面有人在笑。
阿卓耳回头,就看到许黟在笑着看他:“你多大了?”
“我十三了。”阿卓耳说完心里有些生气,他怎么就说出自己的年纪了。
不服气地瞪着眼睛看他:“你呢,多大了?”
许黟笑道:“我二十五了,在我看来,你就是小孩子。小孩子不吃糖吗?”
“族里没糖吃,想吃的话,要呜哈大哥去买。”所以,他一般时候,是不吃糖的。
许黟故作叹气:“那好可惜,我就带了好多糖,还有果子,你不想吃,我就给别人了。”
阿卓耳扁了扁嘴角,扭头不再看他。
许黟倒是没真的故意逗他,见他快要哭的模样,连忙将嘴给闭上了。
他进到老巫医的木屋,颜曲月沐浴后换了身碧绿的衣裳,两肩处落着齐腰的乌黑秀发,身后,阿锦拿着巾子在为她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