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空气中飘浮的灰烬,一丝丝地粘在任何可以停下的地方。
人的发间,衣服上,甚至是脸上。
慕容梵老态的脸上布着皱纹,最是适合灰烬们停留,一路走来眉毛上、额头上、还有鼻梁上都有。
姜姒将帕子递给他,“您的脸脏了,等会您自己擦擦。”
他接过帕子,攥在手心。
这些年来,他曾多次隐于市井乡间,没有人注意他的到来,也没有人在意他的离开。他仿佛游离在尘世之外,来时无声无息,走时不染半点纷杂。而这一次不同,他似乎融入了凡俗之中,来时满心期待,去时留恋不舍。
“我有两件事要交待, 第一件事你应该已经猜到,这把火是我放的,但我不过是先发制人。第二件事,日后你若想做些什么,有人会帮你。”
姜姒诧异不已,下意识问道:“谁?”
“你到时便知。”
“哦。”
姜姒不再追问,这会儿的工夫,她已反应过来,也大约猜到慕容梵说的是什么人,必定是他埋在侯府的暗线。
她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如此对自己,无缘无故一无所图。哪怕是离开,都不忘暗中替她安排帮手。
“王爷,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慕容梵也无法回答。
世间或许有无缘无故的一时兴起,譬如他们最开始那样。但他知道所有无怨无悔的付出绝非突如其来,譬如他此时这般。
他垂着眸,帕子露出的一角刚好是小兔子的绣图。
“或许是因为我们有缘。”
这个回答,让姜姒会心一笑。
她就知道,他们有缘。
原来她之前说的没错,这个世间总会有人仅是因为有缘二字,或是因为一时的善心而出手相助。
她目送着慕容梵走远,等她转身往回走时,空气中的灰烬还在。漫天的灰烬随寒风飘浮游荡,或是归于尘土,或是落在什么地方,所到之处尽灰黑。
然而人心比这灰烬还在乌漆,不管不顾地想抹在别人的身上,越是想擦干净,反而越抹越黑。
不知何时赶来的华锦娘不无兴奋地嚷嚷着:“你们都看到了吧?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与一个男子挨得那么近,我就说她和那个老花匠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事!”
“啪!”
这次打她的不是姜姒,而是谢氏。
谢氏方才就提着心,防的就是有人趁机抹黑姜姒,一听到她这话,当下不仅动了手,还动了嘴。
“我家五丫头心思干净,心地纯良,岂容你诬蔑!”
所有人都惊了。
华氏一时没回过神来,有些傻眼。更让她傻眼的是,姜姒这时已经过来,哭着扑进谢氏的怀中。
“大伯娘,我好难受,我好愧疚,那个老伯好可怜。他无妻无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份活,有个吃住的地方。是我……一定是我害了他!”
“好孩子。”谢氏拍着她的背,“不怪你,不是你的错,是有些人黑了心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个有些人,不言而喻。
林征也好,林杲也好,齐齐皱着眉头看向华锦娘。
华锦娘大惊失色,捂着脸不管不顾地大喊,“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杲说:“方才我查看了,柴房四周被人洒过火油。”
火油二字一出,谁都知道这不是突然失火,而是有人纵火杀人。
一时之间,华锦娘百口莫辩。但除了姜姒以外,谁都认定这事是她做下的,或者说是她背后的华氏做下的。
华氏乱了心神,她开始怀疑自己的侄女主意大,不和自己商量私自行事。华锦娘也在猜,猜想是自己的姑姑为了给自己出气,这才放了火。
所以她们都心虚。
而她们的心虚,也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姜姒悲愤问林杲,“大姐夫,这么说真有人害那个老伯?”
林杲沉着脸地点头,那些残留的火油就是最好的证明。先是后宅进了毒蛇,现在又有人洒火油烧柴房,这一桩桩一件件都非同小可。
他隐晦的目光看向华氏和华锦娘,冷冷地说:“其实这事不难查,只要去查近日谁从外面买了火油便知。”
华锦娘大惊,下意识抓住华氏的胳膊。因为她刚好让人弄了一些火油进府,目的也是如此,可却还没来得及行动。
她这般反应,在华氏看来更是认定事情是她做下的。
“这火油虽是不常用,但咱们府上也是一直备着的,便是谁那里有,也不能说明什么。”
火油可以助燃,侯府的库房里确实有一些存货。
但华氏不掌家,有些事情并不知道,那就是侯府采购的火油都有定数,什么时候取用过也能查得到。
“近日天干,柴火都极好用……”
林杲的话才说了一半,被林征粗鲁地打断。“行了,不过是烧了一间柴房,左右没有伤及无辜,此事不必再查了。”
在他看来,一个下人而已,值不当如此大动干戈。他也知道,如果再查下去,势必家宅不宁,那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谢氏暗暗摇头,觉得林征糊涂。
难怪连华氏这样的人都能在后宅兴风作浪,可见这个魏其侯也就只是领兵打仗厉害,在后宅算计上完全就是个睁眼瞎。
姜姒红着眼睛,小声问:“侯爷,那个老伯差点丧命,难道真的不查了吗?”
“这是侯府,我姑父说不查就不查,你一个外人难道还能左右吗?”华锦娘心虚地嘟哝着,狠狠地瞪着姜姒。
姜姒装作不甘的样子,乞求地看着林杲,“大姐夫……”
林杲沉着脸,摇了摇头。
林征背着手,一锤定音,“那火油或许是有人不小心洒的,天干物燥,柴房不小心起了火也是正常。好在没有人伤及性命,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是侯府的老大,他都这么说了,谁还敢再置疑什么。
……
极贤殿外。
慕容梵慢慢地走着,墨色的衣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宫砖沉浮不知几百年,仿佛亘古有之,一如他的气质。他双手交拢在前,眉眼间一片平和宁静之色,仿佛世间无任何一人一事能令其动容。
身后传来脚步声,急急地靠近。
“小舅,听说你这两日闭关,可有所成?”沈溯追上他,喘着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