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6页)
没有脉搏!
我再伏身趴在他的心脏处倾听。
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我在瞬间沉入冰水之中,整个人木讷地靠在车厢上。
他死了!
|5-3|
虚掩的车后门有道缝隙,抱着张廷玉冰冷潮湿的尸体倚在车门,我默然地注视着漆黑的夜色。江垒不断颤抖的大腿贴着我,冰冷僵硬;我们已经穿行在原来最繁华的市区路段上。
在鬼子的炮火轰炸下市区已经面目全非,到处都是残墙断垣。
曾经繁华一时的市区街道上堆满被炸毁后坍塌的砖瓦门窗残骸,街边上墙壁露出焦黑的钢筋水泥。远处漂亮的湖滨小区别墅群早在猛烈的炮火轰炸下被夷为平地。
路过城市广场的时候我发现广场上原来的雕像已经被炸飞,原来雕像树立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炸弹坑。一张铁皮卷帘门悬挂在残破的邮政大厦大门上,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大厦顶部的通信高塔被炸弹掀落,斜斜地插在路中间。
街道上没有一盏灯,不时有敌人的炮弹在远处爆炸。
负责断后巷战的部队正在构建工事,影影绰绰的战士身影不时出现在周围的建筑物里。
整个城市已变得空旷死寂,毫无生气。
天上还在下雨,路面不时出现巨大的弹坑。黑褐色的泥土被炮弹爆炸翻得到处都是,在雨水冲刷下道路更加泥泞不堪。
装甲车和坦克颠簸着越过地面上的杂物,我紧紧抓住车里的扶手,免得自己被甩出车外。
“又一座城市给他们毁了。”
旁边一个战士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我们的车队终于停了下来,隐约中我听到外面有不少人的急促喊话声。
“我们到啦,大家赶快下车。”
是少校的声音。接着车门被打开。
借着坑道里昏黄的灯光,我打量着四周。
这是个大型坑道的进口,坑道高约三四米,面积约有两个篮球场大小,坑道口停放着许多挂着迷彩防护网的卡车和吉普车,还有几辆画着红十字的医疗车。坑道的四周被大型防护网遮蔽着,在稍高一些的位置上架着几门高射炮,火炮也被防护网遮蔽着。
敌人压制性炮火射击始终没有停歇,整个集结地被此起彼伏的巨大爆炸声笼罩,迷彩帐篷不时被炮弹破片和爆炸冲击波掀起的泥点撕裂。谁也不知道现在敌人进攻部队已突进到什么位置。坑道口显得异常紧张,军官们在竭力维持纪律。
在坑道的角落里架着几部电台,一群士兵正在联络,旁边站着几个神色严肃的军官。许多士兵忙碌着用担架搬运伤员上医疗车,穿白大褂的军医和护士们忙着给重伤员实施紧急治疗。
在几个集结点,士兵们正忙着报告番号姓名并被几个军官分类编队,整个人群都显得匆忙疲惫。一个站在雨里喊话的军官用嘶哑的嗓音喊道:“有装甲兵没有,到我这报道。大家听见没有。”旁边另外一个军官则在喊:“狙击手,有没有狙击手,到我这里来。”
不断有满载士兵和伤员的军车、医疗车缓缓发动驶入坑道深处向山区转移。
所有的行动都是遮蔽在防护网和坑道之下,尽管如此,汽车发动机噪音频率和排气管散发出的红外特征还是被后勤部队小心地遮蔽着。
医疗兵上来给我们几个伤员进行治疗。
我的左手被重新洗涤包扎,上夹板。腿上的伤口也在弹片取出来后重新包扎上。上担架前医生给我打了针破伤风疫苗并给我挂上葡萄糖药瓶,最后我被送上医疗车。所有动作都异常迅速熟练。
眼前的一切都让我无法相信,已经混乱迟钝的脑子装不下这么多变化。
我竟然还有机会继续活着?
我开始挣扎着抬头向外试图找到一起回来的战友们,可是在忙碌的人群中什么熟悉的面孔都没有找到。终于,我的头开始疼痛不已,睁不开眼睛。隐约中又有几个伤员放在我的身边,门关上,接着汽车发动。
摇摇晃晃中我沉沉睡去。
|5-4|
巨大的爆炸将我惊醒,我抬头向声音的源头看去。
黑漆漆的,看不清楚。
这是哪里?
现在应该是深夜,我开始转身观看四周的环境。
这是个巨大的坑道,两头长约两百米,宽有五十多米,不过高度只有两米三四的样子,显得特别低矮压抑。坑道里整齐地放置着好几百张病床,墙壁上悬挂着几十盏冷光源军用应急灯。
周围躺满伤员,到处都是低低的哀泣。
还有老百姓!百十来个年龄不等的男女零散围坐在医院另一头的病床边上,好像是伤员的家属们。
坑道口有十几个人正吆喝着忙碌地往急救室里搬运担架。闻声出来的几个穿白大褂的军医快步穿过病床迎上去。
怎么这么多人在哭?谁死了?
这个地方气氛怎么这么糟?一副天下将亡的架势!
我沮丧地看着上了夹板的左手,心情恶劣起来。
“医生!医生!”
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一个全身裹满纱布绷带的士兵突然高声哭叫起来,喊声中充满惊恐和愤怒!
在我周围躺着的战士们纷纷起身向他看去,大家的眼中都充满同情和忧伤。
一个护士急忙跑过来:“什么事?你哪里不舒服?”
“我的腿!我的腿呢?啊!它们去哪里了!”
这个战士带着哭腔冲护士喊道。
我朝他的下身看去。
两条腿沿着膝盖被截断,截肢部分包裹着纱布,触目惊心。
“我记得腿还在啊!只是被炸断骨头,应该接得上的。啊!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们不负责任!我要上军事法庭起诉你们!我要枪毙你们!”小伙子愤怒地喊道。
护士看一下床头的编号再翻看一下手中的记录本说道:“8087号,双腿粉碎性损伤,动脉破裂,有感染。高位截肢。士兵同志,只能截肢,不截肢你会死。”
口罩后面的眼神平静似海。
也许她们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诘问。
我下意识的悄悄抚摩着自己的腿。
还好,两条腿都在!
“为什么?我这跟死人有什么区别!啊!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啊……”
这个战士终于捂着脸开始无助地号啕大哭,原本就嘈杂纷乱的坑道里又添了个凄凉的场景。
四周的护士和士兵们都低头不语。有人被他的痛苦所感染,开始擦眼泪。
见鬼!
自信在2416阵地炼狱般的战场上自己的神经已被淬炼得坚强无比,我本能地排斥这个弥漫着沮丧、酝酿着悲伤的该死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