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鼙鼓病气纷纷来(第3/4页)
堂中诸人纷纷一愣,但除了那日招待了韩遂的几名心腹外,其余人却旋即茫然起来。
“韩遂当日如此恳切,为何会反?”戏志才忍不住放下手中酒壶,正色言道。“依我看,其中必有曲折。”
“不错。”公孙珣点头感慨道。“按照我这两个弟弟在洛中的猜度和打听,大概是因为韩文约当日在洛中便对新任凉州刺史左昌有所不满,引得对方深恨于他。然后此番左昌一到凉州又听闻了叛乱之事,便停在了最东面的汉阳郡驻足不前,反而让韩遂代行州事,配合护羌校尉冷征剿除叛乱……”
“事败被俘?”吕范登时醒悟了过来。“然后韩文约凉州名士,又在州中履任十载,颇有声望,故此被叛贼挟持着做了首领?或者直接打出了他的旗号来招揽人心?”
“洛中私底下都是这么猜度的。”公孙珣扒了两口饭后点头道。“都说韩文约也好,另一个被俘的名士边章也好,可能确实偷生,但未必就真降了,更不要说做了贼首。但左昌不是厌恶他吗?所以直接一封奏疏认定了韩遂做了反贼头子,朝廷为了安抚前方还须倚仗的方伯,便正式悬赏了他。”
众人纷纷默然。
“然后还有一事。”公孙珣继续面无表情言道。“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小道传闻,听人说,护羌校尉之所以全军覆没,乃是因为左昌在冬日间于汉阳倒卖州中军粮数万斛……这话是凉州从事盖勋写信给我师弟傅燮时提及的,大概是想让傅南容在洛中出些力气调走左昌吧?”
“若是消息从傅南容处传出,那十之八九就是真的了。”吕范难得冷笑一声。“只是除非还有大败,否则便是查实了此事左昌也极难调动……”
“敢问长史,这是为何?”司马朗忍不住好奇询问。“贪污军粮、陷害属下……不该即刻拿办吗?”
“天下事哪有这么非黑即白的?”吕范凛然教训道。“刺史代中枢巡视地方,天然是中枢权威所在,这才去了两个月便去职,中枢的权威谁来保证?而若是一群凉州人上下一言便可以驱逐刺史,那与造反又有何区别?我朝四百年,刺史倒卖军粮陷害下属仅闻一例,可地方上的豪强大户世族连成一片,逼得郡守、刺史弃职而走的却是屡见不鲜!故此,且不说尚无证据结论,便是中枢处的诸公心知肚明,此时也只能佯做不知,只待战事后再做处置!”
“那若是果然再败了呢?”常林忽然插嘴问道。
“那便该撤职撤职,该论罪论罪,再寻一个新刺史去凉州总揽大局。”吕范不以为意道。“还能有第二条路?”
“可是……长史。”常伯槐放下手中碗筷继续言道。“凉州那地方,已经连着去了两个极差的刺史,前一个懦弱无能,这一个贪鄙小气,若是再去一个书呆子,凉州局势岂不是要崩坏?”
“伯槐想说什么?”吕范微微蹙眉。
“我是想说,中枢与地方乃是相辅相成的关系,不仅仅是地方应该服从于中枢,中枢也应该不失德。”常林从容对答。“就事论事,关于此时对左昌的处置,其实我与长史看法相同,万般过错,万般不堪,中枢都要先忍下来,非只如此,还要尽力支持于他,万事以平叛为先……但是反过来想,若非是中枢一开始就选材不当,如何会酿成今日之局面?”
“不错。”司马朗也恍然言道。“若非是中枢之前任命了一个昏悖的刺史,又任命了一个不法的武威太守,怕是一开始都不一定能起乱子……何况是今日之局面?”
“那伯槐以为,源头还是在中枢了?”吕范等司马朗说完,方才继续追问。“地方居然无半点过错?”
“我并非此意。”常林立即摇头。
众人此时已经察觉到了吕范言语中的不善之处,尤其常林乃河内本地出仕士子之首,而吕范为公孙珣实际上的总幕府……这种情况下二人争论地方和中枢这种问题,他们多不好插嘴,便只能纷纷对着坐在上首的公孙珣察言观色。
公孙珣吃喝不断,心里却无语至极——地方和中枢,集权和分权,这种问题是有答案的吗?你再等两千年也没有!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大汉而言,出现这个问题并且日益严重的一个重要原因,无外乎是出仕通道不畅,地方吏员和中枢派来的长吏之间流动性极差,这才会形成固定的对立模式,并且渐渐失衡……所以,还是要完善人才选拔机制,让上下通达,让地方和中枢通达。
但是,此时根本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二人也肯定没想这么深。
“我且问你们,”公孙珣放下吃了一半的饭碗,然后拿起绢布擦了下嘴,这才好奇发问。“且不说什么地方与中枢,就事论事,你们觉得要解决凉州这个局面,该从何处下手?”
“自然是选拔能吏了!”话音未落,杨俊便拱手直言。“若能有虎臣良牧安抚地方,何惧区区叛乱,当日黄巾贼撼动七州,不也是被君侯与左右车骑两位将军给荡平了吗?”
“非止如此。”枣祗也忍不住插了句嘴。“大家闻得凉州事纷纷色变,宛如直面大疫,乃是因为过往羌乱耗费极大。其实,此时便是护羌校尉战死,叛军胜了一场,也终究没有夺取州郡,尚不如去年交州之乱。而交州之乱,便是因为朝廷派去了一位秉公执法的贾刺史,那贾公到任后安抚地方,叛乱自平……然后再去问那些反贼,他们都说并无反意,只是算赋过重,贪官所求无度,这才做了盗匪,以至于渐渐成了气候,杀官夺城。”
“说的好。”杨俊立即点头称赞。“若能有这么一位刺史去彼处,说不定凉州也是能安抚下来的……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真的杀官造反?明摆着死路一条嘛!”
公孙珣不以为意,只是再问:“那你们觉得,朝中如今能选拔出贾公那种官员吗?”
堂下诸人一时雅雀无声。
隔了许久,娄圭方才捻须冷笑:“西园卖官,做官须交钱,交钱后到地方自然想要将交的钱捞回来,此乃人之常情;而提拔任免的权威,又多以宦官为主……这种局势下,出了贾公那种公直之人,乃是走了运道,出了左昌这种人,乃是寻常!”
“阉宦误国!”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句,引起堂中诸人纷纷颔首赞同不断。
说来说去,地方中枢、集权分权、异族士人……千头百绪汇成一句话,却还是要诛宦!不是说诛宦就能解决问题,也不是说宦官便是天下祸乱之源。而是说这个帝国的深层矛盾已经压抑的太多、太猛、太繁杂了,需要这么一个让天下人团结起来的众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