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师生贵礼轻(第2/4页)

公孙定忙不迭的颔首。

公孙珣情知自家儿子尚小,到这份上注意力已经开始飘忽了,思绪也难跟上,却依旧忍不住多言了几句:“而衣食住行之后,却也不是到此为止的,因为家中有余力之人,总是忍不住还想让自己子孙去上学,将来比自己更出息;而读过书、做了官的人还总是想研究圣人的微言大义,讨论何为治政之理;便是如你这般还在少年的大家子弟,不也总是想穿上绫罗绸缎,配上玉饰金雕,骑上如此矫健的小马吗……不要辩解……这是人之常情!其实不要说你了,便是你身后赠你马匹的莫户头人,当日刚刚有了几百部众,还穿着脏羊皮袄的时候,就曾忍不住拿部族中最好的一匹马去换一个不能吃不能用的步摇冠……为何?好看嘛!之前咱们去屯点村社中遇到的小姑娘,从母亲那里得到一片碎纱布,都忍不住到野外寻来野花染成两日便要掉色的红布,然后才扎在头上,为何?也是好看嘛!而这也是人心!争天下便是争人心,可人心偏偏是天下是最复杂的事物,穷极一生,未必能得一二。”

“可是大人也不用得尽人心啊?”虽然一路上莫户袧总是忍不住大人大人喊个不停,但每次开口都还是引起旁边张晟的蹙眉。“和大人相比,那袁绍兵弱而无力;什么孙坚、袁术连粮食都不知道屯……而大人呢,在幽州这么多年,收拢流民积攒粮食,开矿建坊兵甲雄厚,又掌握着几乎全天下的马匹渠道,还建了这么多学校,开了那么多商社……与大人比,那些南方的诸侯简直就像是小孩子拎着木刀游戏一般!这天下又怎么可能不归大人呢?要我说,那些诸侯,看似喧嚣一时,地盘广大,但对上大人,最多也就是袁绍这种下场,一败就再难起身!”

“父亲……是这样吗?”可能是因为被抢了‘大人’这个称呼的权力,公孙定稍微回复了一些注意力。

“是也不是。”公孙珣看都不看莫户袧,只是兀自哂笑道。“天下诸侯又不止是袁绍、袁术、孙坚这种人,还是有如曹孟德、刘玄德这样的英雄的……而且,即便是孙坚这些人,也只是因为出身经历而一时糊涂,如果有心的话,时间长了就会意识到自己的不妥,然后渐渐改正的。”

“可是……那个什么袁绍不就是莫户头人说的那样吗?”公孙定忍不住在小马身上抓了抓自己的脑袋。“看起来那么多兵,却根本不禁打,而且他还不知道母亲大人去了辽东,外祖父会从辽东出兵;还不知道咱们在昌平屯了那么多粮食,藏了那么多随时可以征召的士卒;他还不知道那个程先生跟父亲往来了那么多信函……”

“袁绍是特例。”公孙珣只能如此说了。“我就是看中他这个人里面自大、愚蠢、自卑,偏偏表面上装的很出众,很容易糊弄人,这才专门挑了他当对手的……我准备了五六年,从那个时候就让你祖母帮忙在辽东造船,可他呢,从夺取地盘后下定决心向我开战时算起,不过是一年不到,这种人凭什么不输?我又凭什么不胜?”

公孙定放下挠头的手,一时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公孙珣浑不在意。

“只是想问大人,”公孙定忍不住认真询问。“这个袁绍虽然内里无能,可按照父亲所言,却也是表面威风之人,而且一路上那些人都说他是天下最大诸侯,如今连他都败给了父亲,交出了河北,那将来还有谁敢跟大人为敌呢?可不可以像在代郡那样,发一封书信,就让那些在塞外摇摆的部落头人都来向你下跪?”

此言一出,周边人俱笑……公孙珣是失声而笑,莫户袧是一时讪讪而笑,而身材高瘦的张晟则好像想起什么一般大笑不止,便是张既、杨修、法正等人也在窃笑。

公孙定被笑得有些脸红。

“阿定啊!”公孙珣勒马而笑,许久方才扭头正色相询。“你见过不怕死的人吗?”

“小子见过许多……”公孙定稍作思索便恳切作答。“别的不说,那日界桥畔伏盾的那么多人,个个都不怕死!”

“是啊!”公孙珣望着如画山野一声长叹。“这天下不怕死的人太多了,不仅是高顺养兵出众,士卒甘死,为了一句承诺而豁出性命的游侠不也是有的吗?咱们燕地还特别多!”

“小子听过这些事情!”公孙定眼神不由发亮。

“而且不仅是游侠,黎民百姓也有不怕死……我就见过数万黎庶一起自杀都不愿意投降的情形!”公孙珣声音愈发宏亮,而身后诸多跟随的骑步士卒也开始纷纷停步相候,义从们更是侧耳倾听。“非只是黎民百姓,我还见过不怕死的官吏、不怕死的儒生,甚至还有不怕死的盗匪头子、为恶之人……那我问你,如果这些人连死都不怕,那他们又为什么会怕我呢?因为我掌握了半个天下?!我掌握了天下,难道还能杀他们两回?!”

反问一声后,公孙珣便不由打马微微提速向前,因为他已经从视野中寻到了前方山谷侧一处稍有人烟之所,规模极小,不过数户之地……想来便是卢植隐居之所在了了。

“可大人,他们为什么都不怕死?”公孙定赶紧夹住胯下小马,试图追上,与此同时,身后尚未停稳的义从也纷纷再度启动,而随行五千骑步却是在张既的示意下停驻于此,准备安营扎寨。

“不是说了吗?”公孙珣在前听到追问,不由好笑。“因为人心!因为他们的人心不属我!而若人心不属,不要说区区一个河北在手了,你信不信,既然是有人握有天下十三旧州中的九个半,而对手只有一郡之地,可他的对手却依旧要拔刀相对,誓死相抗!”

“这岂不是必败?”

“这谁知道,或许万一能成事呢?”

“可哪有如此厉害人物?”

“你家大人我啊!”公孙珣扬声而笑。“你信不信,若当日我稍微退让回到辽东,而竟然是袁绍这种我最看不上的人得了全天下,那即便是只有一郡之力,你家大人我却也一定要拔刀而起,跟他周旋到底,或血尽于战场,或真能取一二分胜机呢!”

公孙定终于愕然不言。

就这样父子二人不再闲话,而是一前一后小跑向前方山谷中的野村而行,张晟与莫户袧则随两百义从缀在身后百步之外……至于剩余五千步骑,则被张既下令,就地安营扎寨,以免搅扰。

而不过是片刻之后,闪过一个路口公孙珣就已经看到了那个身材奇高而瘦削的熟悉身影,后者带着一个已经很破旧的进贤冠,满面风霜,正在寥寥几户人家前的空地上推磨磨面,一个比公孙定还小一些,身材却更瘦弱的孩子正拎着口袋拎着扫帚在他身侧吃力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