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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翌日, 酉时初,夜色深浓,风雪依旧。

江见月骑马行经一昼夜, 这会总算到了杜陵邑。

长安至此一百五十余里,放在平常三四个时辰也到了。但她出发时已是傍晚时分,待出了长安城上了官道,便已漆黑一片。加之雪路凝冰, 马蹄打滑, 莫说策马疾奔,就是打马慢行都困难。

才走出五六里,拐过一个弯,朔风呼啸而过,震落秃枝残雪无数。她才要抬手避开,未料雪块砸在马头,碎屑迷眼,坐下马一声嘶鸣,前蹄扬起,险些将她掀翻在地。

她便不敢再骑马,遂下来牵着它走了一段。

风雪严寒,天黑不见五指,于她而言,亦不算什么。

甚至因手中多牵了一匹马,马上一侧悬着弓弩,藏着火折子,一侧系些夷安硬塞给她的点心,腰间还佩有一柄匕首,她觉得格外安全。

她低眉看身上厚厚的披风, 感受内里锦袍柔软,想若是当年有这般多的东西,遇见师父时,也可少狼狈些。

又想不那般狼狈可怜了,师父会不会就不要她了。

不会的,师父还是会带她回家。

师父是那样好的人。

夜格外黑,她却还是能看见他的模样。

不知走了多久,周身都热了起来,雪也小了些。她从包袱中拿出点心,大半都喂给了马儿,只留了极少给自己。

一来她离宫时饮了盏参汤,但是马用得突然,未必是饱腹上路。

见到师父,要告诉他,这一路而来,她安排得很妥帖。

除了这些细枝末节处,她能够照顾好自己。

她还让夷安在宫中假扮了她,随身亦有隐在暗处的三千卫。

后半夜雪彻底停了,她打马至渭河南岸时,乃晌午时分。

去杜陵邑需过渭河,河上有桥本没什么。只是前有连日雨,后有连夜雪,涨水落雪,桥被埋在冰雪中。

江见月确定了桥的位置,翻身上马,奈何冰面太滑,马蹄打跌,一下将她掀翻在地。如此只能再次牵马而行。

之后入山中,寻山路,亦是这般。

杜陵邑依金仲山而建,殿宇在半山。上山被雪封的路虽有被打扫过,但依旧架不住风吹雪覆,根本没法骑马上山。

她索性弃马而行,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上走去。

披风袍摆都湿了,皂靴也浸了水,还有不慎摔倒枯枝划伤了脸,手背皮肉被磕破,但也没有阻止她的脚步。

尤似五岁那年的除夕,她饥寒交迫,跌在风雪呼啸的渭河边,明明已经没有力气。却依旧饮冰啖雪咬牙往前爬去。

爬出的每一寸距离,都无限靠近师父。

是天意,也是人为。

看见伫立的高碑上“杜陵邑”三字时,她长吁了一口气,团团白雾从口中弥散。

一路都有守卫,一路她都进的畅通无阻。

因为她身上有苏彦之前给他的一枚苏家军分符令,如今换了男装,持此令且当是传达事务的小吏,自也无人会阻拦。

然行至杜陵邑主殿瑶台殿时,殿中场景入眼眸,她还是顿住了脚步,寻了个借口谴退领路,避身在殿门边。

*

外头风雪缠绵,瑶台殿中却是地龙暖热,言笑晏晏,歌舞笙箫。

宾客分了两列,右侧坐着一众男儿。

最上首坐着前郢皇室的宁王赵徊,他今岁刚至不惑,常日眠花卧柳,不曾娶妻。而当年江怀懋攻破郢都皇城,亦是他打开的九重宫门,率宗亲部折腰献降,奉上传国玺印。故在世人眼中,乃是个实实在在的纨绔,亡国弃家的头一号风流客。

此刻,他一双桃花眼含着两分笑意,收回隔着一众舞姬扫视对面群芳的目光,只吩咐一旁的苏彦给他倒酒,“恪儿这宴设得不错!要不是男女分坐,我都没想到,是场百花宴。”

“且观对面那些未出阁的姑娘,温九姑娘随她长姐而来,赵家六姑娘是随堂兄来玩乐,还有那最下首两位九卿家随母同来的姑娘,都是早年恪儿闺中密友,算是来寻她的。至于那桓四姑娘——”

赵徊顿了顿,“桓四姑娘是恪儿小姑子,原就常伴着她。”

赵徊又凑近些,语重心长道,“且不论如今恪儿婚姻如何,你同桓四姑娘原就有婚约,若不是当年你双亲接连故去,眼下你们孩子都会走路了。我看着就挺好!旁的不过衬一衬花色。不过你也别愁,若是欢喜,且都收了回去,堂堂相府还是养得起的。要是都没看上——”

“要是都没看上,舅父给你从醉梦楼择两个清倌,于你红袖添香。”

“你在听我说话吗?”赵徘说得口干舌燥,却见苏彦一副失神模样,只将空了的酒盏“咣当”置在他案前,沉声道,“倒酒!”

“沉璧倒好……”苏彦才想回话,低眸方发现将将倒的一盏酒,赵徊已经喝完,遂有些抱歉地再度斟上。

“我说你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一桩公务突然有了些头绪。”苏彦敷衍着,端来酒盏敬过赵徊,“多谢小舅父关心。”

顿了顿道,“你坐在这,折煞阿姊了,原该做到上头主座去!”

“嫌我了不是?”赵徊自斟自饮到,“我不过出来讨杯酒喝,顺带瞧瞧谁能入我外甥法眼,一会就走。省得你们拘束!”

他拍了拍苏彦肩膀,“话说回来,过了年你也二十又七了,确实该考虑考虑妻室了。你瞧瞧眼下你们这一脉,阿斐战死沙场留下那么对孤儿寡母,恪儿呢同夫家闹得鸡飞狗跳,剩一个你,倒是一表人才但至今未曲,膝下都没个一儿半女。阿姊就生了你们三个,地下有知还不急死。”

“外甥肖舅,小舅父且立个榜样!”苏彦又敬了一杯酒,堵住赵徊的口。

明明昨日想着宴会过后,还来得及赶回宫中陪皎皎,是皆大欢喜的事。却不知为何,这一昼夜都心中不安。此刻入了厅中,整个人如踩云端,总觉有事发生。

“你再不快些,你侄子都赶上来了!”没人能堵住赵徊的嘴。

只是他这般一说,原就心神不宁的青年丞相,双眼望过对面的长嫂温似咏,便愈发愧疚。

当初因为皎皎读书,他早早便分府出去,住在抱素楼。

鲜少回兄长的府邸。

但总也是想去便去,不会有人拦住,毕竟那处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然自从兄长离世,他便再难踏入苏府。

长嫂没有怪他,却也不想见到她。

尤记她母子守孝归来时,他去城郊接风,到了苏府,迈入府门,周遭人散后,温似咏嘴角一抹淡笑,“三弟回吧,无事不必上门。”

苏彦笑笑,未再应赵徊的话。

未几,歌舞散,而上酒水菜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