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城下马鸣谁与守(十四)(第2/2页)

黄裳点着头。陈汤的这一句,寻常时说来只不过让人一时激动,但眼下战火正炽,应时应景,却不免触动人心。

“邹衍旧有大九州、小九州的说法。观我中国之地,也不过一赤县神州。神州之外,不知有多少土地和人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汉唐倒是为此努力了,但接下来的确实不成器。三国、五季的中原内斗,螺蛳壳里做道场,太小家子气了。天下之大,可不仅仅局限于九州之地。所以读起陈汤等人的列传,比五代史可要痛快得多。汉书能下酒,新旧五代史只会想让人摔茶杯。”

黄裳不便随着韩冈一起说史书的不是,他还不够资格,遂岔开话题:“大地之广,记得学士过去也曾说过。《桂窗丛谈》中便提起过大地乃是球形,因其内径万里,所以外面的周长几近十万里。也因如此,人居其上便发觉不了实乃球形。”

“如何确定大地乃是球形,方法早就说透了,但缺乏准确的数字,反倒像是臆测了。待此间事了,当设法精确地测算一下子午线的长度,唐时僧人一行曾测算过,但谬误太甚。气学当以求实为上,求实切理。格物致知,求得就是一个真实无误的‘理’字。”

组织人手测量子午线,韩冈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在关西,程颐刚刚结束了为期一年多的讲学,返回洛阳。他在关中的一年多,已经将程门洛学灌输给了许多关中士人。苏昞现在还在横渠书院独撑大局,却无力对抗程颐。韩冈不可能光是将同门师兄弟塞入自己幕府,在学术上必须要有新的成就,或是证明他独有的观点。虽不是迫在眉睫,但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韩冈想着,顺手将桌上的那个黄铜圆筒拿起来递给黄裳:“这是天子遣人送来的新什物,以佐军用,最近才由将作院中一名眼镜匠献与天子。”

黄裳接过来,随手摆弄了一下。发现这个黄铜圆筒是单纯的两节套筒,前后皆有一个水晶镜片。

“是显微镜?”他一边问着,一边轻车熟路地拉开圆筒。一头对着自己,一头向着桌面照过去。

“调过来,看窗外。”韩冈指点着。

黄裳依言施为。对着窗外一照,院中的一株老梅在镜中竟然一下跳到了眼前,他的身子竟不由得向后一仰。黄铜圆筒的镜头移动,院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被这个形制与显微镜的主体相差不大的东西拉到了近处。

将黄铜圆筒从眼睛上放下,黄裳瞠目结舌地问道,“龙图,这是……”

“此物洞烛千里,天子起名做千里镜。”韩冈说着摇摇头,赵顼起名字还是没有创意,“这个名字夸张了些,叫望远镜其实更确切一点。不过天子既然起了这个名字,就这么叫好了。显微镜能让人明察秋毫,千里镜能让远处之物犹在眼前。勉仲可知道其中的道理?”

黄裳颠倒着看了几眼:“是凸透镜和凹透镜的重叠。”

“可不是随随便便拿两种透镜叠起来就能成望远镜的,要不然也不会到了今天才有人发明。形而上谓之道,道便是理。明白了道理,就返归于形而下的器。了解到了千里镜的原理,就能造出望得更远,且更加清晰。”韩冈从黄裳手上接过千里镜,“这东西与飞船搭配起来最为有用。不过这一次是用不上了。看看这一战谁的功劳最大,当个彩头好了。”

韩冈的大方,让黄裳吃惊非小,“这可是御赐之物……”

“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千里镜还是给领军上阵的将校好了。我倒希望贼人被绑到我的面前,而不靠千里镜。”韩冈不以为意,“只要能格出千里镜内蕴的道理,便可回报天子。到时候,千里镜成为寻常之物,每一艘飞船上都能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