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风火披拂覆坟典(四)(第2/2页)

而江西和江东路出身的官员,则全数希望能走江宁。而且北方出身的重臣,也觉得江宁地势更为重要,朝廷的兵马能更快抵达江宁府比什么商货更重要。

两边势均力敌,身为宰相、又分管此事的韩冈又不说话,一切全都推给廷议,所以京泗铁路的南延线也就一直难产到今天。

“其实也是跟两浙、江东之争有关。铁路修到扬州,对面是两浙路的润州【今镇江】,而铁路修到真州,对面就是江东东路的江宁。多经过一个州府,就等于凭空涨上两分的过税。如果是跨过一路,实际上,成本就要上涨一成。所以两浙、福建多是希望修到扬州,而江西、江东,包括淮南西路南方的黄、舒等军州,乃至荆湖南北两路偏东的军州,则都盼着江宁线。”

听了韩钲的一番话,王珏对他的身份再无怀疑。周围也是一片的赞叹声。

不是宰相家的子弟,如何能有如此真知灼见?这不是他们自己的东西,是从父兄长辈那里听来的。

“韩公子为何要连夜南下?”

这问题换来了一声黯然神伤的叹息,“长辈有恙。”

长辈?

王珏晕晕乎乎地点起头。

当然是长辈!亲外公嘛,人就在江宁。

以那一位的身份,做外孙千里迢迢去探望也是应当的。会上这一辆夜班车,挤进现在的车厢,多半是为赶时间,只能上这一列没有多余车厢和包厢的南下列车了。

用上一天半的时间抵达泗州,之后或按其所说转乘车船,又或是坐马车,抵达江宁,也就再两三日的工夫。

等等!王珏悚然一惊,为什么那韩公子之前要说转乘车船?!

如果不是王老相公或是那位楚国夫人突发恶疾,用不着宰相家的衙内连夜赶去探望。

要是王老相公和楚国夫人发了急病,要赶去江宁,理应在泗州换马南下,从瓜步镇渡江,这样至少能省下一天的时间。

转乘车船,这完全不合情理!

肯定不对!

起了疑心,王珏再回忆起之前的对话,登时就觉得满是破绽。

哪家的衙内不是嘲风弄月的行家里手,就算家学谨严,这个年纪也是读书用功的岁数,日后考中进士,也能保守家门不堕。再出色一点的,也就是多了解些天下大势,增广见闻,以备将来之用。但分心实务,却绝不该是贵人家的子弟该做的。

成本多上两分、一成,哪家十四五岁的衙内会关心这等事?试问这行商治家之学,对宰相家有何意义,可比得上一个金榜题名的进士?

更重要的是,方才一瞥之间,王珏看见那位韩家公子的手掌上,竟然有着一层厚厚老茧。

韩家公子手背细皮嫩肉,脸皮白皙粉嫩,牙齿更是整齐洁白。这是要钱养出来的,天生再好,也得靠日常保养才能维持。贵人家的子弟,从小养尊处优,才能养得起这副好皮囊。所以一见之下,就没人怀疑他的身份。

但手掌内老茧就完全不对劲了,有哪家的贵公子会是每天劳作,弄得满手老茧?

外面光鲜,里面寒酸,这样的人也是有。如果是天生之质,就算操劳了十几年,只要好生保养上一年半载,也能变成眼前这副模样,就是手掌心上的老茧一时间褪不下去。

这样的人,王珏见过,是一些走偏门的青楼特意养起来,提供给好男风的客人的。当初王珏在聚会上见识过一位,一身女装亮相,比花魁还要娇艳三分。眼前的这位倒好,不装女人,而装起衙内了。

难怪以宰相之子的身份,只能来这里寄身。肯定是因为那车厢、包厢都拿不到,更别说专列了。

至于那一番有关铁路的真知灼见,还不知是在哪里的酒宴上听到的。或许还翻了翻京师的小报,又听多了酒楼茶肆中的传言。再细想,之前提起这个话题,可不就是这位韩衙内先起得头。

“真是利令智昏啊!”王珏想着。

什么叫多半是为赶时间,只能上这一列没有多余车厢、包厢的南下列车了?人都没说,自己就帮着把破绽给补上了。

但现在既然发现了,可就不能放过。

身为审刑院中司法官,王珏知道,这可是一个让自己的名字上达天听的大好良机。

王珏微笑着起身,对谈兴正浓的几人告了个罪,悄然离开。

有人随意地瞥了他一眼,也只觉得这王珏是去方便了。

但过了片刻,王珏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四名随车的警卫。

警卫们手持兵械,在门口一站,车厢登时就没有了声息。

人人狐疑地转过脸来,那名骗子衙内也是一脸的迷茫。

“装得好像。”

王珏冷笑一声,当先走过来,指着韩钲的鼻子,“就是他们,一伙骗徒,竟敢冒充宰相家的衙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