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梳理(十)(第3/5页)
一名捕头壮着胆子站起身,“西城那边昨天晚上出了桩大案子,他一早就过去了。”
“什么大案子?”
总捕今天休沐,还在家里拿着剪刀给盆景松修枝,就给跑得气急败坏的胥吏拉回到了府衙中,并不清楚到底哪里又发生了什么案子。说起来,以开封府的人口密度,天天一桩大案子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好象是灭门。”另一名捕头说,“死了一家五口。”
“又是灭门?!”总捕吼了一句,又啧了一下嘴,脸色更黑。
任何时候,灭门大案都是最能惊动世人的案子,若是查办不力,整个开封府,从上到下都要吃挂落,可现在哪里有空去管这种案子?
“不管了,叫他回来!”总捕一巴掌把桌子拍得直晃悠。
桌上的铜板、银钱和骰子,叮叮当当地掉了一地。本来正围着桌子在赌大小的几个捕快,看着自家的赌资满地乱掉,咕地干咽口唾沫,却是一动不敢动。
总捕心里此时却越发地烦躁。
一群寻常时都是人五人六的捕快,此刻都鹌鹑一般低着头,在熊一样的总捕面前,比最听话的乖儿子还老实。
这位总捕曾经有过一巴掌把一名拿刀的盗贼打得成了瘫子的记录,也曾有拿着一铁尺,一次过干掉了七名强贼、四死三伤的过往,更有过夸奖下属,把对方的肩膀拍脱臼的事迹。
开封府衙中,除了知府能让他低低头,就是推官、判官,军巡院使,哪个都得让他三分。在他手底下听命的捕快们,更是如同老鼠见了猫儿,青蛙遇见蛇一般畏惧他。
“你们都是一样!”总捕却不放过他手底下的一众捕快们,唾沫星子直喷到了他们的头上,“手上不管有什么案子,全都给我放下,给我全力侦办今天的案子。”他视线横扫过一地鸡毛的地面,“先都给我收拾干净。”
捕快们飞快地行动起来,排好桌椅板凳,清扫好地面,中间或许有你揣了我的赌金,他拿了你的钱包,但没人敢多说一句话,用最快速度把房间里的一切恢复到原有状态,然后站在了总捕的面前。
总捕在这过程中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一对虎眼瞪得铜铃一样,恨得咬牙,若是哪个人犯出现在他面前,说不定能给他生吞活剥掉。
“今天都堂前面的事,你们应该都是知道了,我也不想多费口舌了。”总捕的低沉嗓音充满着怒意,“现在大府下了严令,要三天内抓到人犯。都堂前面开枪杀人,杀的还是国子监的监生,而且还想栽赃给都堂。日他娘贼的,这胆子真是包了天。相公们对此很生气。大府现在不好过,回头拿我和王狗儿作伐。所以我现在更不好过。身上这身青袍子,都堂赐的,转天说不定就给扒了。但我告诉你们,我若是好过不了,你们一个个的都别想好过,上面扒我袍子之前,我先扒了你们的皮!”
两个快班,三十多捕快,一个个缩着脖子,听着总捕的训话。看见自己说完了,他们都没个反应,总捕铜铃一般的大眼中,如网血丝都泛了起来,鲜红一片。望之如鬼神。
醋钵大的拳头捶在墙上,咚的一声犹如重锤,酥松的墙皮扑簌簌地往下直落,承尘上的浮灰落了满屋捕快一头一脸,只听总捕一声虎吼,“还不都去给我查案!”
一群捕快立刻争先恐后,乱哄哄地冲出门去,不管查不查案,至少现在不能在总捕面前乱晃,谁知道会不会被当成出气筒。一个巴掌上来,半条命就没了。
几个捕快出门时跌跌撞撞,差点就摔了,可刚刚站稳脚,更是势如脱兔,一溜烟就转过照壁去了。
总捕深呼吸了几下,年纪大了,一番怒吼之后,就有些气短。回头钉住缩在墙角的书办,“丁小乙回来,就让他来见我。”
总捕坐在自己的公厅里不知过了几刻钟,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一个熟悉的嗓音在外面诟骂着谁,还有一记记皮鞭着体的啪啪声,还以一阵阵闷哼。这种声音,做捕快的很熟悉,是人犯堵住嘴后被抽打时所发出的特有的声音。
过了几分钟,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没等总捕说话,就自己推门进来。一张略圆的年轻的脸,脸上带着十分讨喜的笑容,手长脚长,仿佛抽条的柳枝。刚刚经过运动的样子,呼吸稍稍急促了点,额头上有一层薄汗。
“回来了?”总捕对年轻人很是和气,方才面对众捕快时,仿佛一只暴躁的饿熊,恨不得抓上两个人吧唧吧唧地就生剥了下酒,而现在的总捕就像是吃饱了一样,有些懒洋洋的,多了几分和善,“怎么回事,鸡飞狗跳。”
年轻人抓了抓头,扯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刚抓了个人犯回来,怕他进牢里不老实,就先给几下杀威棒。”
总捕先叹了口气,“杀威棒也不是轮到你来打,你这脾气什么时候改改。”老熊呼呼地摇着头,问,“是西城灭门案的人犯?”
“就是他。”不知因为什么,年轻人的脸上笑容有些扭曲,“借钱不成,杀了姑婆一家。”
“我说嘛。”总捕叹气,拿着慈和的眼神望着年轻人,“难怪你打得那么狠。”
年轻人扭了扭头,不接茬。径直说道,“这案子挺简单的,看着就知道是生手,还是熟人做的,问了周边的邻居几句,就知道是谁了。本来就想回来安排海捕文书,没成想,一回头就发现人群里面有人鬼鬼祟祟的,帽子戴得老低,缩着脖子弓着腰,一看就不对劲。抓出来一问,就是那个人犯。”
他拿过桌上的凉汤,也不管是不是总捕喝过的,咕嘟咕嘟就是两口,得意地笑着,“俺在快班里办差这么多年,就压根没见过这般体贴的人犯。这个叫做什么的,那个成语……”他眯着眼,皱着眉,拼命地想,“在家里坐着,兔子就自己撞上门来的……”
年轻人想不出那个成语,眼巴巴地望着总捕。
咚,总捕一捶桌子,粗声粗气,“我哪里知道!”
总捕喊声骂了一句,都是只识得几百字的半文盲,年轻人不懂的成语,他一样不懂。
他对年轻人说,“今天这案子破了就好。不然我就得叫你放下了。”
“为什么?”年轻人先是一愣,旋即明悟过来,“是不是又发生大案子了?”
总捕反问道:“中午都堂那边的事你知不知道?”
“怎么了?”年轻人偏了偏头,神色正经严肃了一点,“是不是广场前的那些学生?”
“你听说了?”总捕有点惊讶,“在西城查了一天案子,还能听说到都堂事?回来路上听到的?”
“猜的。”年轻人又有些小得意,“我说家里没人呢,原来全都是去跑都堂的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