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梳理(二十)(第2/4页)

过去几千年的争斗都是在黄河、长江这一片地上,号称天下,其实正如韩冈所言,不过是蜗角而已,但再往后,就是整个世界了。

想起这变化,章惇叹息起来,“也不知能不能看得见玉昆你说的飞天遁地,一日千里的那一天了。”

韩冈立刻说:“你我有足够的时间看得见。”

章惇摇摇头,“也就只剩下一二十年罢了。”

韩冈道:“只看老尊翁如今的康健,子厚兄何谈只有一二十年?”

当年韩冈见章俞,才交十八岁,章俞已经是须发皤然,如今韩冈就要做祖父了,章俞还是身体康健,面色红润,而且每天还能倚红偎翠。从这一点上,章惇、韩冈都不如他自在。

“那就谢玉昆吉言了。”章惇说着,脸色一变,登时转得杀气腾腾,“这一桩案子,是我这边出了漏子,现在要收拾,还得靠玉昆你尽力配合了。”

韩冈点头,“子厚兄放心,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冈自当尽力而为。”

章惇满面杀气,“若是有人还想浑水摸鱼,莫怪我把他们当成鱼一起挂在钩子上。”

韩冈道:“现在应该都收手了。看风色就是他们明哲保身的手段。”

“看风色?”章惇冷笑道,“我会问问他们,听过‘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一句没有。想明哲保身,哪有那么便宜!”

韩冈淡然道:“是该打理一下累赘了,也好轻身上路。”

章惇点头,他和韩冈的计划还很长远,要出远门,肯定要整理一下身上的行装。

“赵爵怎么处置?”章惇又问韩冈。

“子厚兄你自己决定吧。”

韩冈摇了一下头,表示他不打算插手章惇清理门户的事,也没心情管。

“也好。”章惇点头,“会给玉昆你一个交代的。”

不论赵爵到底是不是投效了他人,只是行人司做下的这么多错事,章惇就必须对同列有一个交代。

……

赵爵此刻正瞪着血红的双眼,熊熊怒火,烧向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回报噩耗的手下。

“到底是谁把那四人的尸首挖出来的,都一整天了,什么都没查到?!”

“还要等?十六七个时辰了,还要我等多久?”

“这一天来,你们查到什么了?说啊!”

“一点都没有吧。”

“一群猪!你们都是猪!”

“安排开枪说万无一失,对付一个监生说万无一失,只是埋四个人还是说万无一失。你们哪件事办好了?!”

“开枪杀了人,处置一个监生给弄出爆炸,埋人竟然还埋到了汴河上,你们怎么不上天啊!”

“报纸上都在报道了,你们以为还有多久?再过几天,那群记者就能钻到我的眼皮底下来!”

“整天充能人,现在就低着头了。怎么不是说话,说啊,平常不是很能说吗!?”

“一群废物!”

“养你们一点用都没有。养猪还能吃肉,养你们只能跟着你们吃屎。连猪都不如的废物!”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查!”

“滚!”

一顿叫骂,下属狼狈而出,赵爵喘着粗气坐了下来,痛骂一顿,竟然出了一身的热汗。

喘了一阵,连喝了四杯凉汤,赵爵额头上的青筋渐渐平复了下去,心中的惶恐却又涌了上来。

杀人灭口在行人司中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杀自己人灭口可是赵爵的第一回。

行人司中对此不满的绝非少数。

但只要这一关能撑过去,谁管手底下的人满意还是不满意。

可是,这一关到底怎么撑过去,赵爵还一无所知。

光天化日之下,在落入汴水中的马车里捞出了四具尸体。这一条新闻,都已经上了报纸,甚至可以说轰动了京师。

更让赵爵恐惧的是,这四个人的身份已经暴露了,报纸上对此虽然还没刊载,但流言已经在传了。

如果不能及早把事情查明,应付过两位相公,自己这个行人司提举,可就做到头了。

要是杀人灭口的事也流传出去,就不是行人司提举做到头的问题了,而是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得住。

赵爵是行人司提举。

他姓赵,而且是天水赵氏在涿郡的一脉。他的身份,可以说是皇亲国戚,也可以说是不是。

他出身于保州,又姓赵,却没有享受到敦宗院的好处。

保州敦宗院是翼祖皇帝——太祖的祖父——赵敬留下的后裔,依然可以算是皇亲,也有朝廷颁给的昭穆字辈。

这已经是最疏远的一支皇族子孙,一房才能出两三人为官。比起太祖、太宗、魏王的后代,差到不知哪里去了。

而赵爵还是更早从帝系分离出来的一支,据其自称,乃是僖祖赵朓——太祖的高祖父——的后人。

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只能勉强说两百年前是一家。

不过在过去,只要有些才干,姓赵的升官速度都要比同列快那么一点。尤其是并非玉版列名的宗室之身,没有什么避忌,就更好担任实职了。

赵爵虽然没有一个出身,但他就是依靠姓赵的缘故,晋升速度竟然不慢,可是等到都堂体制成立,赵爵又立刻绝口不提他曾经津津乐道的亲缘关系,仿佛只是单纯姓赵罢了——要不是告身不方便改,他都想改成走姓了,好好做一条走狗。

以天家宗族的身份,能成为宰相的心腹,这是赵爵最引以为傲的地方。

但一条狗若不能为主人看家护院,捕鼠捉兔,将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丢进锅里熬上一锅好汤吧?

赵爵决然不想落到这样的境地。

必须尽快让相公觉得自己还有用,并不是只剩下杀来吃肉喝汤的用途了。

他站起身来,在宽敞的公厅中来回走动。

最为紧要的就是把责任丢出去。

赵爵紧紧攥着拳头。

行人司又不是他的,甚至行人司内部的成员都不是全都听他管,有什么责任不能推?只要相公能够体谅他的难处,那事情就好办了。

赵爵突然心头一阵火起。

也正是因为行人司里面的事,他不能完全说了算,否则哪里有这几天的事?一个两个尽捅娄子,完全是平时没有教导好的缘故。

要是全都听话受教,一切听从自己的吩咐。

杀人怎么会弄出一支线膛枪,灭口怎么会弄出了爆炸,埋人尽然还能埋进了汴水里。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可是相公们就是不肯让他统管行人司,总是要把沙子掺进来。

那些沙子,就是这几天犯下大错的一帮人的主体。尽管他们办的只是开枪那一桩事,后续的几件事都是赵爵主持,但要不是前面捅了大篓子,何至于还有后面的这一系列事端?

行人司有一部分,并非赵爵能够完全管辖,虽归属于行人司,不过因为他们所担任的任务,可以直接将情报上报给更上面。一旦有了越级沟通的渠道,想要维持正常的上下级的关系就很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