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终卷) 定鼎 第一章 江宁风潮(一)(第2/2页)
张晏伏首跪在殿后,泪落长襟,肩头叫莲足胎盘砸中,痛若骨折,他一声苦也不叫,叩头说道:“张晏不敢欺圣上,所言没有一字不是实情,程、左、余三相皆是染病不能进宫,胡副使进城后便去了林相府上……”
看着永兴帝歇斯底里地将所有能拿到一切的东西砸个粉碎,张晏心头涌起无力跟绝望。
胡文穆今日进京,林梦得等人出城迎击,帝召程余谦、左承幕、余心源进宫议事,然而程余谦、左承幕、余心源三人皆称病不来,又派张晏去请。张晏挨家挨户的去请,除了左承幕念及旧情打开府门许他入宅外,程府、余府张晏连盏茶都没有讨到,更不要说见到程余谦、余心源二人的面了。以往帝室势力还没有完全式微,而程余谦、余心源等人也因为自家的利益与淮东对立,才聚为帝党,而旧日的帝党中坚,此时也不得不自家谋算退路,叫张晏心间是何等的悲哀跟绝望?
在冰冷的砖地上跪久了,张晏也头昏心眩,将到筋疲力尽的歪倒,“咚咚咚……”而起的拐杖声音在耳畔响起,张晏侧头看去,却是太后的满鬓银丝,拄杖叫苗硕搀扶而来。
“堂堂大越天子,竟然如此没用,真是叫哀家失望透顶!”梁氏双眼浑浊,几乎看不见眼前之物,但看她的神色,似乎正拿一双凌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如丧家之犬的永兴帝,厉声呵斥道:“崇国公率部歼灭降叛虏贼逾三十万众,收复荆襄,有匡扶社稷,鼎定山河之大功,九锡赐之,王爵赏之,以郡土邑之便是。然而崇国公以降,曹子昂、秦承祖、傅青河、林续文、林梦得、敖沧海、周同、赵青山、宁则臣、赵虎,皆有大战功,大政绩,亦一律赏邑土之爵,他们辛辛苦苦,还不就是图个封妻荫子,封公封侯吗?你以天子之名,皆赏之,他们还能再来自取?”
这段话似乎叫梁氏耗尽最后的心血,猛烈地咳嗽起来,几乎要将心肺都咳出来,背腰也弯下来,有如风中残烛,叫人犹难想象她刚才说那番话时的气势。
永兴帝似乎也叫梁氏气势震住,愣怔在那里。
张晏也吓愣在那里,没有想到太后会行如此险计……
当世邑土之爵最是尊贵,以林缚之功,此前也只是邑五县之地。淮东诸人拥立林缚为帝,说到底不也就是为一个万户侯爵、封妻荫子的富贵吗?
此时对淮东诸人广泛的赏爵邑土,就是要削弱淮东内部废除元越,另立新朝的动力。而淮东一系将吏广泛的受爵邑土,也将能有效地长久保持其权势与地位,进而削弱他们拥帝另立新朝的迫切性,达到阻止林缚自立,保存元氏帝统的目的……
但是以上都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眼下对淮东,对林缚来说,直接废掉帝室,还有些仓促,时机还算不上成熟。毕竟在当世最大的名份跟大义,不是汉夷之别,而是帝统传续。林缚一旦废掉元氏,就失去奉天子以令天下的大义,元越不复存在,曹义渠自然就获得割据蜀地自立的名份,而此前向元越效忠,受元越策册的淮西行营总管及河南招讨使董原,在帝室给淮东废除,元越不复存在之后,反而可以心安理得的以匡复元氏帝室的名义北附燕胡,与淮东为敌。
但一切的一切,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太后欲行此计,倘若叫林缚觉得拖延下去害处更大,很可能就会冒着曹义渠自立,董原北投的风险,直接废除元氏,另立新朝,分封淮东将臣,而不是叫淮东将臣去接受元越的分封……
当然,要是不行险计,叫淮东一步一步地部署下去,终有一天,这殿下的龙椅也会叫林缚坐去。
是坐以待毙,还是当头就来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