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公元1592年,亚洲命运的十字路口(第2/2页)

整个朝廷,只有兵部尚书石星不合时宜地大声嚷嚷,呼吁朝廷尽快重视在朝鲜爆发的战争。

在这一个同心圆里,日本的朝鲜攻略几乎已经达成了全部目标,但之前的狂飙式突进所带来的隐患也正在逐渐发酵。而北京的巨人此刻才缓慢地把目光转向东北。确实,它的决策和反应速度是迟钝的,但一旦作出决定,就会震动四方。六月十五日那一千多人的渡江行动,就是这位巨人向日本侵略军伸出的一根中指,动作虽然细微,却意味着巨人的铁拳很快就要挥出来了。

第三个同心圆,半径是六千里,几乎囊括了整个东亚地区。

在日本名护屋,丰臣秀吉捧着心爱的茶具,开心得忘乎所以。整个日本四州六十六国已然俯首听命,朝鲜八道业已廓清,他的野心和自信已经膨胀到了最大。石田三成、增田长盛和大谷吉继三位心腹恭顺地等候着主君的指示,他们即将前往朝鲜,身负着“八道国割”的重任,要将朝鲜领土按照日本石高的标准进行重新检地,然后分封给各位有功之臣。朝鲜将会被日本第一次彻底吞并,并以此为基地攻向大明,铸就万世伟业。

而辽阔的中华帝国,尚且未从诸多繁杂的事务中抽调出足够的力量。没办法,帝国实在是太大了。

在辽阔的中华帝国西北,哱拜战战兢兢地从宁夏镇的城墙里探出头来,一面巴望着蒙古人的援军能尽快过来,一面抵御明军越来越犀利的进攻。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李如松和麻贵的辽东大军、宣大的精锐步兵,以及远道而来的浙兵正风驰电掣地赶在征剿路上。他们如今一门心思放在宁夏平叛的经略上,还不曾预见到未来自己在另外一处战场上的命运。

在更为遥远的西南播州,桀骜不驯的杨应龙忐忑不安地踏上了去重庆的路上。在那里,黔蜀两省巡抚将会决定他的罪名,究竟是聚众闹事,还是谋叛。他那时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被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朝鲜战局小小地干涉一下,并进一步深刻地影响到整个大明王朝。

尽管事务如此繁杂,明帝国对即将到来的战争还是做了一些相应的准备。在山东,整饬兵道的工作已经在悄然进行,江南来的漕粮被截留以充军资;在天津,保定总兵倪尚忠所部已经开始移驻津门,以备策应;在浙江与福建,一条条的新锐战舰从船坞滑入大海。

这一切迹象都在表明,帝国有意、也有能力一战。

而在大明帝国之外的广袤海上,琉球中山王尚宁一脸为难地拿着两封书信。一封是日本要求朝贡的国书,言辞傲慢,语带威胁;一封是宗主国明朝的上谕,辞藻华丽,居高临下,要求琉球出兵打击倭人,配合天朝在朝鲜的部署。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琉球国的士兵数,再看看这两封书信,摇摇头,回到宫殿里继续睡觉去了。

在澳门、长崎和菲律宾,葡萄牙与西班牙商人、传教士们尽可能保持着冷漠的中立,他们知道,接下去显然是一场规模庞大的国际战争,因此他们小声谈论着东亚局势,并商量看能从中得到什么利益。

在这一个同心圆里,国家战略的意义已然凸显。

对日本来说,这是一次倾国之征;对朝鲜来说,这是一次亡国和复国之战。而对于大明帝国,此刻这只是一次宣威于海外、为了证明天朝凛然不可侵犯的体面之战,一次在域外的局部战役,而已。先期渡江的千人部队,代表的是帝国坚定的态度,还没有太多其他实际意义。

这三个同心圆环环相扣,共享同一个轴心。整个辽东与朝鲜半岛、整个中华帝国,乃至整个东亚都围绕着这一次小小的渡江行动而开始加速转动起来。地缘政治震荡出层层涟漪,埋下各种各样的因果,促使旧的政治板块应力达到了一个巅峰,以这个节点为标志,剧烈地碰撞,释放出惊人的能量;与此同时,新的历史张力也在变动中悄然酝酿,为下一个百年蓄积力量。

总之,在一五九二年的六月,这个寻常而又不寻常的时间节点,就象是一个十字路口。各方势力之前微妙的动态平衡,被明军一次渡江行动小小地扰动了一下,旋即这种震荡很快被传递、放大,最后化作一股巨大的洪流,把所有参与者都裹入其中,向着十字路口的一个方向一起奔流而去。

壬辰年六月十七日,大明正式开始介入朝鲜战争。明军参将戴朝弁、游击史儒率部渡过鸭绿江,进赴义州。这是三个同心圆彼此碰撞而迸发出的第一朵火花。

调完焦距之后,我们还得把时间的指针再往回拨到前一年,才能明白这其中代表的全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