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 1592(上) 第十章 第一次平壤之战:幕后的真相(第2/5页)
得了这个准话,尹斗寿和洪秀彦心满意足地回禀国王去了。
第二天,朝鲜人准备了全套的丧具、丧賻等一系列丧葬用品,写上史儒的名字,抬至宽奠堡,极尽哀荣。国王李昖还特意派了礼曹的官员,代表王室吊祭,以个人名义捐了五十两银子。当时在宽奠堡迎接遗体的,有佟大刚的叔叔佟养正、平壤之战的幸存者郭梦征、还有史儒的弟弟史得。
八天之前,朝鲜人也是摆出完全相同的仪仗,把佟养正的侄子佟大刚的遗体送来了这里。
他们这么作,一方面是确实想表达感激之情,另外一方面也是借机收买人心,讨好辽东将领,以免让平壤之败影响到大明的出兵决策。
与此同时,大明官方的调查官员也抵达了义州,还是那两位:锦衣卫指挥使黄应阳和徐一贯,都是上一次来调查的老熟人。
熟人说话好办事。这时候朝鲜人自己也差不多查明白了,胸有成竹。等到黄、徐二位一到,还没等问,司谏李幼澄迫不及待地解释起所谓“投敌”真相来。
他首先回放了祖承训的说辞:
明军攻破七星门入城之际,朝军将领李薲被安排在队伍的最后方。史儒先锋崩溃之后,祖承训迅速撤出了西边的普通门。在这个时候,祖承训看到李薲跟倭寇说了几句话,然后倭寇的部队开始后退。他认为李薲已经投靠了敌人,事不可为,连忙转身撤走。倭寇冲出来追赶他,李薲紧跟上来,杀了数十个敌人,倭寇才徐徐退去。
李幼澄表示,祖承训的说辞里存在着巨大矛盾。如果李薲投了敌人,怎么可能还会象祖承训所说,反身又杀了许多敌人呢?
李幼澄越说越激愤,说我们朝鲜上下与倭寇不共戴天,绝不会跟他们在阵前交谈,更别说投靠了。黄应阳、徐一贯听了,连连点头,大为感慨。黄应阳激动地表示,你们为天朝蒙受兵难,现在还要被加诸如此恶名,实在是太过分了,你放心你,我一定为你们辩诬!
临走之前,黄应阳还不无得意地对朝鲜人说道:“怎么样?我上次来说什么来着?打倭寇靠这些辽东骑兵不行,还得靠我们浙兵的炮手。”朝鲜人对这一句话的印象更加深刻,对于南兵的到来更加热切。
有了黄应阳、徐一贯的报告,大明朝廷对于平壤之败的态度逐渐转变。朝鲜一看到杨绍勋、黄应阳都接受了解释,胆子变大了,决定再走走都察院的路线,把这件事敲钉转角,办成铁案。
他们派了一名叫韩润辅的译官韩润辅前往辽东,找到了巡按御史李时孶。李时孶把祖承训的报告拿出来,又责问他,还多加了一条罪过,说祖承训撤兵的时候,朝鲜人故意不给马豆,以致所有的马匹都折损了。韩润辅不慌不忙地解释道:“祖总兵一天一夜退了三百里,换什么马也撑不住啊。”李时孶给逗笑了,说你说的对。
李时孶综合了各方面的调查意见,把这事报给了前同事郝杰。之所以说是前同事,是因为郝杰恰好在七月六日升任兵部右侍郎总督蓟辽保定军务,权柄大涨。
郝杰是万历布置在辽东的一枚制衡军方的棋子,一直在跟李成梁手底下的辽东军人明争暗斗,有胜有负。现在他被提拔为总督,自然要下手段整整辽东军。
当他接到黄应阳、徐一贯、李时孶等人的报告后,郝杰不禁一声冷笑。辽东军人的纪律性他比谁都清楚,打胜了就肆意掳掠,打败了便互相推诿。祖承训这套逃避责任的说辞,朝鲜人觉得新鲜,他可耳熟得紧。
于是郝杰毫不客气地把平壤之败的责任归到祖承训头上,并报告了北京兵部。兵部给事中许弘刚便就此事上书皇帝,说祖承训贪功取败,有失机之罪。朝廷很快便给出了处理意见,革掉了祖承训的职务,任行巡按御史提问——就是说被祖承训被“双规”了,要在规定地点、规定时间内交代问题。后来把他扔到了凤凰城,负责修理盔甲。
板子就打到这里为止,不轻不重。因为祖承训是李成梁的嫡系,也是李如松的嫡系。现在李如松和其他将帅在宁夏,已经包围了宁夏城,哱拜之乱旦夕可破,一份平叛的大功是稳稳到手。这时候实在没有必要因为一场小败得罪他。
不过兵部在同时也没忘记提醒其他辽东将领:“勿以小败自阻、亦不必以深入为功”,警告他们不要学祖承训轻举妄动,回归到万历六月那份谕令里的战略原则上来:拖。
有趣的是,有几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御史一查,发现祖承训居然是郝杰主张派去朝鲜的,这还了得,挽起袖子写起弹劾,要弹郝杰一个失察之罪。可郝杰根本就不怕。因为六月渡江这个决策,从根子上说是万历自己作的决定,他不过是替万历背了黑锅而已。果然,万历对于弹劾一事没作任何解释,特别赦免了郝杰。
于是,第一次平壤攻防战就这么结束了。大明的援朝之战,一开始便沾染了污点。而祖承训刚愎自用、侵功诿过的丑恶嘴脸,成为了壬辰战争期间大明的耻辱。
但这事真的就这么盖棺定论了么?
未必。
请注意,祖承训同志在报告里对朝鲜一共提出了五点指责:粮秣不足、情报不准、朝军不配合、弓手犀利,还有最关键的李薲投敌。我们来逐条分析一下。
粮秣不足这一条,祖承训的指责好象没道理。尽管朝鲜粮食匮乏,但柳成龙费尽心机,还是为明军搜集到数量可观的粮草。尤其是在祖承训进军途中,柳成龙从忠清道的牙山仓奇迹般地抢出了一千二百石白米,运抵定州、安州各处,已暂保无虞。
情报不准这一条,没错,铁的事实,但朝鲜人认为非战之罪。朝鲜人情报工作确实作的不怎么样,否则也不至于败的如此凄惨。这是能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
至于弓手犀利的问题——也没错,铁的事实,但朝鲜方面认为那些朝奸非要给日本人当伪军,朝廷就算不情愿,也拦不住啊。
朝军不配合,更没错,铁的事实。祖承训抵达平壤城后,四哨朝鲜向导营居然“失期不至”全跑光了。这是朝鲜军的责任,不过他们好歹完成了向导任务,没让明军走错路。
李薲投敌这个指控,很荒谬。李薲本人在平壤败战之后,退屯到了顺安,继续坚守前线,后来参加了第二、第三次平壤会战,并跟随李如松在朝鲜抗战了许久,从来没有任何叛逃的记录。
看起来,祖承训的指责完全属于胡乱栽赃,不值一驳。
且慢,让我们回顾一下心理学的基本理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有些事情看似顺理成章,但当我们把参与者的性格标亮之后,便会发现里面矛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