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 1592(下) 第十二章 丁酉再乱(第5/5页)

如果是李舜臣处于这种状况,和元均做同样的事情,麾下士兵肯定会慢慢镇定下来,向旗舰靠拢。可惜元均不是李舜臣,他的警报只会让军心更加动摇。由此可见,平日里培养士兵对指挥官的信心,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在这一片混乱中,日军嗷嗷地从前后两个方向冲了上来,登时枪声大作,硝烟四起,密集的弹丸像暴雨一般落在朝鲜舰队头顶,整个洋面都被火焰与鲜血覆盖。被夹击的朝鲜水师溃不成军,不得不各自为战,两军的船只杂乱地穿插到了一起,完全陷入一场混乱——或者按照英国海军的叫法,DOG FIGHT。

前面说了,朝鲜水军的优势是远程火力加运动战,现在却被日军欺近搞埋身白刃战,让对手发挥出了单兵战斗力强劲的优势,胜负之势,一望可知。

此时朝鲜军里唯一还保持理智的,只剩裴楔一个人。他早就约束部下做好跑路的准备,见势不妙,立刻带着十二条船拨转方向,准备撤退。元均远远看到裴楔临阵脱逃,下令把他拦住。可这时日军的突袭已经开始,谁也顾不得谁了。

藤堂高虎成功地把朝鲜军拖入乱战之后,格外兴奋,亲自挥刀杀上去,专挑个头大的砸;另外一位败军之将胁阪安治更是身先士卒,浴血奋战,前后亲自夺取的战舰就高达十六条。

加藤嘉明原本是担任后军,一直在两军接战后才丛赶到。他一看这阵势,心想不行,不能让藤堂抢了太多功劳,二话不说,带着自己外甥等人一口气杀到了最前方。他的打法更加凶悍,先是强行登了一条船,杀光水手,再找另外一条船。中途他数次落海,抓着小船浮上来,抹掉脸上的海水,继续杀。

一时间,惨叫声、喊杀声、火器射击声和船只沉没发出的断裂声交织到了一起,成为一场死亡交响乐。日本水军的这几员大将个个如同嗜血的鲨鱼一样,疯狂地杀戮着,他们等待这一刻,等的实在太久了。这些李舜臣的手下败将,终于找到了出气的机会。

一直到战斗快要结束了,驻屯竹岛的锅岛胜茂这才匆匆赶到现场。他发现朝鲜舰队被消灭的差不多了,十分沮丧,这时他手下一指,说岸边还有好几条呐。他心中大喜,冲上去把这些船抢到手,也算立了功劳。他还不忘派了成富茂安突入战场,也砍杀七百余人。

锅岛胜茂甚至还有心情坐下来欣赏海战,说我小时候被秀吉大人带着去欣赏过芳野的樱花,而眼前这番美景,比芳野樱还要绚烂夺目啊。

这一场大战持续了半天,朝鲜水师几乎全军覆没。李舜臣的亲密战友、全罗道右水使李亿祺、忠清水使崔湖等人在一片混乱中相继投水而死,这些水师精英的沦亡,令人扼腕叹息。

三道水军的最高统帅元均看到大势已去,只得收拢附近的二十余艘船只,朝着岸边靠拢,希望能登岸逃出生天。

元均也不想想,同样的亏他都已经吃过两次了,日本人怎么会不准备第三次?

等待元均的,是岛津义弘早早埋伏好的三千生力军。这支部队原来驻屯在唐岛,开战后悄悄移至漆梁川附近,就是为了伏击慌不择路的朝鲜水军——由此可见,日军这一次的水军攻略,是早有预谋,而且筹划相当周密,水、陆两军表现出了惊人的默契。

这一战下来,朝鲜水师所剩无几的残兵,被毫无悬念地屠戮一空。元均在乱军之中试图逃跑,可惜因为体型太过肥胖,动弹不得,只好靠在一棵松树旁喘息,被追来的日本士兵一刀杀死。后人有诗赞曰:闲山一岛国南门,底事朝廷易将频,不是元均初负国,元均之腹负元均。

另外还有一种说法认为元均没有战死,只是被俘,或者逃出生天了——但无论哪方面的史料,从此都再没有关于这个人任何活着的记录。因此,即使他侥幸活下来,“元均”这个名字也已经在漆梁川划上了句号。

不管怎么说,元均总算是力战而死,因此后来他被李朝追授为从一品左赞成,原陵君,身后恩荣不输给其他殉国的朝鲜将领,与李舜臣平级。时人对元均似乎还颇有同情,说“均虽败死,似非不忠不义所致。”

他当然不是不忠不义,他只是无能。在战争期间,无能对高级将领来说,也是一种罪过。

战斗结束以后,藤堂高虎和加藤嘉明都认为自己立的功劳最大,几乎大打出手。最后还是松浦镇信出来打圆场,说藤堂先在夜里安排下哨船,又干掉了元均,理应头功。秀吉听说以后,封了藤堂高虎总督天下海船之政,赐了桐花徽号,茜红舟幕,以表彰他的功劳。

朝鲜水军在这一役,不必提损失有多少,只要知道还剩多少就知道了:十二艘板屋船。这还是裴楔当机立断才保存下来的。可见在漆川梁的战斗中,朝鲜水军是毫不夸张地全军覆没。

裴楔从战场撤退后,直接退回闲山岛。他知道不可再守,就遣散了岛民,烧毁了军器物资,返回丽水。他的十二艘战船,为朝鲜水师留下了宝贵的种子。不过裴楔到底算是抛弃主帅临阵脱逃,就连李舜臣都无法原谅他,也算是个悲剧性的人物。

漆川梁的败战传到汉城,朝鲜君臣如被雷击,全都傻了眼。

怎么办?只能再度启用李舜臣。

于是,漆梁川海战结束后的第十天,李舜臣官复原职,来到丽水。等待他的只有裴楔的十二条船,这是三道水师全部家当。

早干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