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火在运行:乱世图景(第2/4页)
从兵匪一家,到兵即是匪,正所谓“有枪就是草头王”。奇怪的是,这个灾祸不断、满身疮痍的国度不但能养活那么多带枪的人,而且还能支撑一场又一场炮火连天、血肉横飞的大战。
年初,因湖南宣布自治,赵恒惕与王育寅部兵戎相见。刘湘等军阀四路人川,赶跑督军刘存厚。陈树藩与渭北的郭坚民军苦战一个多月,大败退回西安。吴佩孚挑动赵倜部下兵变反赵,后又助赵平叛。这些混战一步步拉开了大规模内战的序幕。
7月28日,湘鄂战争爆发。两军连日大战于羊楼司、赵李桥等处,战况激烈,声势浩荡,举国震动。湘军名将夏斗寅时而佯败设伏,时而亲临火线,时而令所部白刃渡河拼杀,自率敢死队督战于后。至8月8日,湘军大胜。然而直系军阀又出兵五路,死力援鄂。8月10日,湘直大战开始。8月17日,双方齐下总攻击令。吴佩孚两次密令决堤,水淹湘军。湘军撤退,百姓两次溺毙各在3000人以上,灾区纵横数百里。两军数次集结数万人鏖战,吴佩孚用兵有勇有谋,迭获大胜。然而到9月1日,川军又加入战团,人鄂攻直。直、鄂军至9月下旬才击退川军,战事至年底未决。
正像老舍《茶馆》里的台词:“今天,王大帅打李大帅,明天赵大帅又打王大帅。”中国百姓再温良,再坚忍,再愚讷,再阿Q,也实在耐不下去了。豫东南白朗余部五六千人举事,号为“黑狼”。鄂西数千农民起义,头扎红巾,自称“神兵”,反对军阀残暴统治。他们向民众宣言,专为讨伐官军,保护良民。
据不完全统计,1921年中国各地罢工达49次,人数达13万人。这对于年幼的中国工业文明来说,也称得上是重灾年了。
整个社会的大动荡、大混乱,意味着权力中心的瓦解和离散。1921年的中国,存在着南北两个民国政府。南方广东政府以孙中山为旗帜。在1月1日的南京临时政府成立五周年纪念大会上,身为军政府总裁的孙中山提出“仿南京政府办法在广东设立一正式政府,以为对内对外之总机关”。1月27日,孙中山提出“北方政府实在不是民国政府”。4月7日,广州召开的国会非常会议以218票对2票选举孙中山为中华民国大总统。5月5日,孙中山宣誓就任后,通电希望各国承认广州政府“为中华民国唯一之政府”,并致电北京政府总统徐世昌,斥徐为“承平时一俗吏”,“名为受人拥戴,实则供人傀儡”,促其“即日引退,以谢国人”。孙中山于7月平定广西后,积极准备北伐。然而孙中山的实际力量连两广都不能有效控制。身兼内务部长、陆军部长、广东省长及粤军总司令的陈炯明就反对北伐,终坏其事。孙中山曾在8月给俄苏外交委员会的复信中说:“我非常注意你们的事业,特别是你们苏维埃底组织,你们军队和教育底组织。”12月23日,孙中山在桂林会见了经李大钊介绍前来的共产国际代表马林,从此孙中山才发现了一条重整河山的新径。
北方的北京政府此时以徐世昌为大总统。北洋军阀集团先后共有五位大总统——袁世凯、黎元洪、冯国璋、徐世昌、曹锟。其中徐世昌最为软弱无能,他实际上只是直、皖、奉等各系军阀的一个“大管家”而已。他所领导的政府,既无权,又无钱,——不能自由任免官吏,不能指挥各路军队,不能决定对外方针,不能组织防险救灾,不能制订经济计划,不能支持文化教育,甚至连政府本身的开支都支付不起。北京政府驻外使馆五六个月经费未发,纷纷催索,外交部复电竟让他们自己解决。大概大使馆只好兼做中餐馆了。据上海《民国日报》该年12月22日报道政府各机关欠薪情况:参谋部22个月,蒙藏院7个月,教育部本部7个月,各校两个半月,海军部6个月,平政院6个月,经济调查局5个月,陆军部本部5个月,咨议差遣12个月,总统府4个月,国务院3个月,财政部3个月,内务部3个月,农商部3个月,审计院3个月,司法部3个月,大理院3个月,航空署3个月,警察厅官吏2个月,交通部1个月,京汉路局1个月。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成千上万的政府公务人员居然在“枵腹供职”。为了索薪,罢工、罢教、辞职、静坐,全年风潮不断。北京大学等北京八所大、中学校从年初就为索薪和争取教育经费罢工。4月8日,八校教职员通电全国,全体辞职。教育总长范源濂、次长王章祜亦先后辞职。在请愿中被警察刀枪击伤数十人,又经绝食斗争,风潮几起几落,直到年底,政府还在敷衍说:“正竭力设法。”平心而论,并非政府故意“摧残教育”,政府何尝不愿意用教育来装点门面?然而这个政府实在是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它是个窝囊废加穷光蛋,中国已经没人真的把它看作政府了。这一年,穷得几乎要砸锅卖铁的北京政府狂借内外债,到年底已欠债15亿8885万1972.96元,此时全国人口(不计蒙、藏、缓、台)为4亿6309万4953人,平均每人负债近四块大洋。全国各界联合会12月31日宣布徐世昌四大罪,宣布“徐世昌为民治之障碍,早已电请新政府申罪致讨,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而广州政府则在12月10日发布了对徐世昌的通缉令。北京政府名义上统治着大部分中国,实际上从1921至1923年,全国掀起了一个要求“省自治”和“联省自治”的浪潮。从政治角度来讲,1921年的中国事实上是分崩离析的。《剑桥民国史》说:“1928年前宪法政府的失败,与其说是一个有效政府的衰落,不如说是根本无能建立起这样一个政府。段、吴及其他国家首脑曾多次建立起对全国大部地区的实质性军事控制,但这些成就基本上是军事的,而从未发展到建立有效政治制度的水平。”
中央政府如此,地方政府也疲软不堪。以山东为例,教育经费拖欠四五个月,无钱修堤坐视决口,司法欠款以致囚犯几乎饿死狱中,士兵每月欠饷十余万元。
国内四分五裂,天灾人祸接踵不断,国际关系也一片艰难,外患频仍。
1921年的国际大趋势是,美、英、法、意、日等列强重新切割地球这块大蛋糕。昔日的欧洲已不复存在,赫赫不可一世的德、奥、俄三大帝国俱已从政治地图上消失,流落异域的王公贵族们热烈地讨论着列宁及苏维埃统治下的“谜一般的俄国”。哈布斯堡王朝的奥匈帝国崩溃了,新兴的巴尔干小国雨后春笋般纷纷独立。被《凡尔赛条约》压得透不过气来的德国,经济萧条,满目疮痍,一种“受难德国”的神话正迅速蔓延。中国虽然属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胜国,但在11月12日至次年2月6日召开的华盛顿会议上,北洋政府代表提出的收回关税自主权、取消领事裁判权、撤退外国驻华军队和收回租界等要求,均被拒绝。一句话,弱国无外交。中国在会上不过是听凭列强如何重新协调其侵华特权而已。此时各国在华驻军约近万人,其中日军最多,约4500人,仅山东就驻2700人。美军1504人,法军1214人,英军1044人,荷军78人,意军31人。此外南满一带,驻日警约1800人,均无条约根据。这样的国家,哪里像个战胜国?各列强贪心无厌,不断制造事端,竭力企图扩大在华利益。其中气焰最为嚣张的便是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