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火在运行:乱世图景(第3/4页)

1月15日,吉林代表上书政府,痛陈人民受日军奸淫、枪杀、活埋、火烧、腰斩等惨状,财产损失2000万元,人民伤亡近万,“请政府提出严重抗议”,“全吉七百万人誓为政府后盾”。北京政府要求日本撤兵,日军不但不撤,反而继续捕杀中国百姓,并诬称其为“股匪”。

3月21日,驻哈尔滨之日军第五十三联队借日本春季“皇灵祭”之名演习,以炫耀武力。

5月13日,日本内阁决定必须确保并扩大日本在满蒙的既得权益。

9月14日,奉天日侨在有伤中国风俗习惯的祭祀活动中与中国居民发生纠纷,数百名日警及宪兵队打伤百余中国人,并向奉省当局提出抗议。

此外,日本加紧对华的经济侵略和控制。据上海《民国日报》10月29日报道,日本利用山东问题悬而未决之机,尽力扩充在鲁实业。青岛一隅,商店栉比,工厂林立,各种会社已增至数十处,投资已超过八亿元。在上海等地,日本亦开办纱厂等企业,操纵中国棉纱等行业的产销。

12月3日,日本代表在华盛顿会议上公然声明,旅顺、大连皆由日本牺牲许多生命财产,取自其他强国;又因领土接近,故日本在该地有关经济命脉及国家安全之生死利益,实无意放弃。

按照这种逻辑,只要“牺牲”了生命财产,抢来的任何东西都可以堂而皇之地据为己有。中国若不尽快富强起来,终有一日要被“领土接近”的强国整个“无意放弃”。

另一个领土接近的大国也颇令中国头疼。

1月6日,白俄阿年阔夫匪部七百余人在新疆古城暴乱。

1月9日,白俄恩琴率白俄及蒙匪三千余,在日本参谋长山田策划下,使用日本供给的枪炮,大举进犯中国外蒙地区。多次战斗,中国守军伤亡惨重,库伦失陷。苏俄政府却指责中国侵害其经贸利益和扶助白俄。

2月1日,俄蒙匪千余人围歼中国驻军两个连,将蒙古活佛博克多哲布尊丹巴裹胁而去,于21日成立蒙古“自治”政府,博克多为大汗,恩琴为亲王。恩琴成为蒙古的实际统治者。

3月,大股白俄蒙匪又攻陷叨林、乌得、乌里雅苏台、科布多等地。

3月18日,蒙古国民军及苏俄红军三千余击败中国守军,攻陷恰克图。

5月,白俄匪部万余人在新疆塔城地区残酷杀掠,中国当局一时无策。

7月6日,苏俄红军和蒙古军进军库伦,于8日推举活佛博克多为立宪君主,11日改为“蒙古国民政府”元首。

7月8日,苏俄炮舰在松花江口炮击中国汽船“杭州号”,死3人伤8人。

8月17日,苏俄红军从恩琴手中夺占外蒙古科布多,于25日捕获恩琴。

9月5日枪毙。

新疆地区的白俄后经中国军队会剿而逃散,但蒙古地区却令中国政府进退两难。尽管外蒙的活佛、王公不愿归附苏俄,多次向中国政府表示:“蒙民等对于俄国新旧党之举动,概不赞成,仍愿归附中央,永受保护。”然而这个泥菩萨“中央”却保护不了他们。外蒙问题终于朝着越来越不利于中国的方向发展了。

此外,中国在这一年还与英国、葡萄牙、菲律宾等发生了外交冲突。

1921年的中国,真是值得大书特书。《小说月报》当年的主编沈雁冰说:“中国现在社会的背景是什么?从表面上看,经济困难,内政窳败,兵祸,天灾……表面的现象,大可以用‘痛苦’两个字来包括。再揭开表面去看,觉得‘混乱’与‘烦闷’也大概可以包括了现社会之内的生活。”如果以这一年的中国为题材写一部长篇小说或电视连续剧的话,大可以题名为《中国:痛苦的1921》。

然而,事物都是辩证的。整体的痛苦并不意味着处处痛苦,正像一般被看做“十年浩劫”的“文革”,在有些人的记忆中却是“阳光灿烂的日子”。1921的中国,也造就了几个“赢家”。

第一个赢家是中国的民族工商业。

进入民国时代不久,中国就遇到了1914一1918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战争使中国在一定程度上部分地恢复了19世纪以来由于一系列不平等条约而丧失的对市场的保护。交战列强全神贯注于战争和战后的讨价还价,而中央政府又无力垄断和领导全国的经济,于是中国的“自由资本主义”迎来了它空前绝后的“黄金时代”。

自1912至1920年,中国工业增长率达到13.8%,如此快速的发展节奏,在1953至1957年第一个共和国五年计划之前,再也没有出现过。中国外贸入超由战前的二亿多海关两,减少到1919年的一千六百多万两。民族资本1912-1919年八年的投资,相当于过去半个世纪投资的总和。现代中国银行也是从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蓬勃发展起来的。仅仅1918-1919年,就建立了96家新银行。1913年,上海有钱庄31家,至1920年,达到71家,控制银元770万,是战前的五倍多。至1921年底,上海已建立起140家交易所,其中“金业交易所之标金行市,具有影响世界银市及外汇之势力”。纺纱业发展迅猛,仅1921年创办的就有王克敏的天津裕大纱厂,姚锡丹等的崇明大通纺织公司,史量才等的上海民生纱厂,许松春的上海永予纱厂,唐深谦等的无锡庆丰纱厂,方寿颐等的无锡予康纱厂,陈玉亭等的上海伟通纺织公司,穆抒斋等的上海恒大纱厂等。著名的荣氏家族的两兄弟——荣宗敬(1873-1938)和荣德生(1875-1952)1901年创办茂新面粉厂,1913年又建福新厂,在1914至1920年间又办了八个新厂,至1921年,荣氏兄弟在无锡集股创办申新纺织公司第三厂,发展成无锡规模最大的纺织厂。此外,1921年还涌现出一系列面粉公司、精盐公司、造纸公司、粮油交易所、煤矿公司、土产进出口公司、信托公司等,中国由面粉输人国变成了输出国。铁路、通讯和其他重工业也有明显发展。工商经济的“繁荣”促进了城市的膨胀和其地位的上升。

可以看出,越是现代工商业发达的地区,城市的膨胀速度就越快。民族工商业的长足进步,使得民族资产阶级产生了拥有自己“话语权”的欲望。1920年,在一个晚餐会的基础上,北京的现代银行家联合会成立了。至年底,全国银行总会创立。1921年,创刊了《银行月刊》和上海总商会月报。在1921年总商会一年一度的联席会议上,汤富福为参政问题发出呼吁:“我们不能相信任何人……没有救世主……”

“自由资本主义”发展到一定阶段,必然与灾祸频仍、兵荒马乱的黑暗现实发生矛盾。事实上,中国的资产阶级迫切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英明的中央政府,这样一个政府才能保证这个五灾俱全的国家迅速进入“现代”,才能统一市场,统一贸易税收制度,统一民族的经济实力,使得民族富强,国家昌盛。这个国家的最大问题并不是没有钱,而是钱的分配、流通和使用极不“合理”。六七年以后,蒋介石依靠江浙财团建立了一个极权政府,他的主要盟友并不是人们一般认为的资产阶级“右翼”,而恰恰是那些最富有民族主义思想的、具有“现代”意识的、并在某种程度上是“民主”的人士。后来,又是这些人士离开了蒋介石,投向了共产党,因为他们发现蒋介石的政府还远不够“英明而强有力”,远远不能把中国带入现代化的快车道。所以,1921年,作为一个赢家的中国民族工商业,其实也在企盼和呼唤着另一个赢家的出现。只是它还不懂,那另一个赢家,正是它的“掘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