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建康(第2/5页)

慕容晚晴轻咬唇间,清冷的月光下,红唇似乎不带一分血色。

她的确接到了这个任务,在响水集时接到的任务——七月十五,带孙思邈入清领宫。

可她不认为自己做成了什么,她甚至竭力不想让孙思邈去,但斛律明月既然说了,她也不想否认。

“女儿以为这次是任务的结束,因此对孙思邈说,让他带我入清领宫后,再无瓜葛。”

顿了下,见斛律明月没有反应,慕容晚晴一咬牙,如同要舍却最心爱之物的感觉。

“女儿……想回邺城了!”

良久的沉默。夜星寥落,如秦月汉关时的那点烽火。

烽火中有铁马金戈,但也有闺中梦枕的思念。

“金火二卫在通天殿的火焰中下了从曼陀罗中提炼出的毒药……曼陀罗这花儿本是从天竺那面来的,又称醉心花,中者昏迷,但不是绝对致命的毒药,这种毒的好处是无色薄味,中者很难察觉,缺点是发作极为缓慢。”斛律明月突道。

他突然岔开了话题,让慕容晚晴有些奇怪,但她记得李八百当初在殿中曾说过“曼陀罗”三字,有些恍然。

五行卫的金火二卫显然早有算计,将毒下在了火把中,进而想要控制殿中之人。怪不得张裕要对那两卫动手,原来已察觉中了毒。

“不过天师门下的六姓之家都有秘术,而且如野草般生命力顽强,就算中毒后,恐怕也会有破解之法。”

斛律明月说到这里,再次转过身来,凝望着慕容晚晴道:“可你没有破解之法,你到现在也没有丝毫中毒的迹象。”

慕容晚晴迟疑片刻:“孙思邈在地宫大水来前,给了女儿解药。”

“因此……他是关心你的?”斛律明月目光灼灼。

慕容晚晴垂下头来,良久才道:“女儿不知道。”转瞬昂起头来,“可他给女儿解药后,就自己离去。女儿不知道他去做什么……”

那一刻,她又有刺心的痛楚——如同她想要割舍的那种心痛。

斛律明月道:“一个男人,平时对女人的千呵百护做不了准,因为他或是情欲催动,或是利益驱使,情淡利散后,就会形同陌路。但一个男人,本身处于生死关头,还能牵挂你中毒与否,就说明他心中深处早有你的影子,此生都是难以忘怀,这种感情,才是最能持之以恒的。他那时离你而去,或许是去做更危险的事情,不想你赴险……”

慕容晚晴怔了半晌,一时间不懂冷酷如冰的义父为何突然要说这些话,而且听起来竟很有道理。

“你莫非还不懂为父的意思?”

见慕容晚晴缓缓摇头,斛律明月的目光中又有凌厉的光芒闪过:“琴心,你并非蠢笨之人,你当知道,如今孙思邈是天师门下的关键人物,我们对待此人,绝不能有一分懈怠。”

顿了片刻,不闻慕容晚晴回答,斛律明月字字如钉道:“好,你不明白,为父就告诉你!你眼下决不能回转邺城,更不能置身事外,因为,为父还需要你跟随着孙思邈,继续帮为父打探他的一举一动!”

慕容晚晴微震,轻咬贝齿,竟还是一言不发。

斛律明月皱眉道:“你要说什么?”

“义父知道女儿想要说什么?”慕容晚晴反问道。

“当然。”斛律明月反倒笑了起来,“我看你自幼长大,你想说什么却又犹豫的时候,总是这种表情。”

慕容晚晴心中一暖,鼓起勇气道:“义父,女儿本是孤儿,被义父收留后,传授一身武艺,让女儿此生不受欺凌。在女儿心中,义父说什么都是对的,义父让女儿做什么,女儿也是义无反顾地去做……”

斛律明月脸上露出少有的温情,和声道:“因此,为父一直说,为父虽有子女不少,但只有你这个义女才最让为父省心。”

慕容晚晴沉默片刻,又轻咬着嘴唇,终于道:“祖珽让蝶舞和冉刻求刺探孙思邈的底细时,自以为棋先一步。却没想到,义父早在孙思邈入城那一刻,就定下让女儿假扮慕容家叛逆慕容晚晴的计策,进而来接近孙思邈,刺探孙思邈到齐国的真正用意,女儿一直尽心在做。”

慕容晚晴心中阵阵惘然,那一刻心中在想,孙思邈若知我当初入天牢救他,本是个圈套,还会不会再为我挡上一箭?我迟迟不敢和他说明真相,是不是那一箭已成了我的心结?

听斛律明月道:“你一直做得很好。”慕容晚晴心中一阵激荡,脱口而出道,“可女儿这次可不可以不做下去?”

“为什么?”斛律明月愕然。

慕容晚晴垂下眼帘,低声道:“女儿不想。”她是不想,也是不愿,但她本也不敢说的,她今日竟能说出真正的心思,自己也有些意外。

“你怕?”斛律明月字字如山。

慕容晚晴神色微有慌乱,强笑道:“女儿怎么会怕?女儿怕什么?”她的目光一触到斛律明月的凌厉神色,立即飞散。

斛律明月那一刻神色突变复杂,凝声道:“你是怕对他……动了情?”

“不是。”慕容晚晴立即否认。

见斛律明月目光如刺穿她的内心般,慕容晚晴喏喏道:“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好人,不想再去骗他。”

斛律明月先是讶然,后是恍然,转瞬哂笑起来:“你说他是好人?好人?”

他反问道:“什么叫做好人?”

慕容晚晴不能答,斛律明月明白她的习惯,她何尝不懂斛律明月的习惯?每次斛律明月如此,就是心中早有了答案。

“你只怕还有所不知,如今的局面对我们极为不利。”斛律明月肃然道,“为父虽在不久前击败了韦孝宽,压得宇文护龟缩关中,不敢动弹。但听说,韦孝宽终于说服了宇文护,准备派使者前往建康,去见陈国国主陈顼……”

“陈、周两国要联盟?”慕容晚晴心中大跳。她绝非无知少女,对眼下天下局势很是了然。

一直以来,齐国最为强盛。三十余年,依仗斛律明月的西攻南战,屡次击败周国大举入侵齐国的打算,又将陈国兵力局限在长江以南。

可齐国只有一个斛律明月,分身乏术,想要一统,总是被陈、周分别牵扯,难以尽力攻克一国。

陈、周弱势,可若真的联盟,只怕强齐亦是头痛。

斛律明月缓缓点头道:“琴心,你自幼聪慧,一点就通,比起朝中那些人来,实在强上很多。”说到这里,他神色怅然道:“陈、周若是联手,合谋共袭我大齐,我大齐应付起来,定然捉襟见肘。更不要说,天师六姓若是联手,肯定不会来帮齐国。”

一想到当年张角的黄巾之乱,斛律明月紧锁眉头。

顿了片刻,他又道:“这三股势力若是势成,我大齐危也。为父绝不会让陈、周联盟势成,而你眼下就肩负着破解六姓之家联手的重任!孙思邈在其中是关键,更可能是担任四道宗主之人,极有可能对大齐不利。这样的人,你说他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