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7/7页)

那边的电话这时挂了。

轮到电话僵在崔中石手里了,也就瞬间,他轻轻地把话筒搁回去。望了望临街的窗户,没有过去。无声地轻拿起桌上写有字迹的纸,走向了卫生间。

209房间内。

站在窗边那青年:“方孟敖上车了。”

速记笔写下了以下一行字样:

9∶46分 方孟敖摔门去 崔未送(电话中 劝方步亭 方父子隔阂甚深!)

楼下传来了吉普车开走的声音,窗口那青年放下了撩起一角的窗帘,回头见桌前的青年正指着窃听器上的转盘。

转盘上的磁带剩下不多了。

窗口那青年轻步走到一个铁盒前拿出一盒满满的空白磁带,向窃听器走去。

国防部荣军招待所食堂外,跟随方孟敖的军人在院门外便站住了。

方孟敖一人走进中灶食堂的门,一怔。

他的二十名飞行员都换上了崭新的没佩领章的飞行服,戴着没有帽徽的飞行员帽,每人左胸都佩着一枚圆形徽章,分两排整齐地站在食堂中央,见他进来同时举手行礼。

方孟敖望着这些十分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面孔。

所有的手还五指齐并在右侧帽檐边,所有的目光都期待地望着方孟敖。

方孟敖不忍再看这些目光,眼睛往一旁移去,发现桌椅都已收拾干净,排在墙边。自己原来那张干净的桌布上,整齐地叠有一套飞行夹克服,一顶没有帽徽的飞行官帽。

曾可达还是那套装束,这时只静静地站在一旁。

——就在刚才的一个小时,他传达了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的对这个飞行大队的信任,感动了这些青年。他给每个飞行员都亲手分发了军服,给每个飞行员都亲手佩戴了徽章。只是还没有宣读任命文件,必须等方孟敖回来。

但现在,他不能也不敢去碰桌上那套军服,他在等方孟敖自己过去,自己穿上。经国局长的殷殷期待,这时全在曾可达的眼中,又通过曾可达分传在二十名飞行员的眼中。

方孟敖这时竟有些像前不久进门时的曾可达,孑立门边。

方孟敖的脚迈动了,牵着二十一双眼睛,走到那套军服边。

所有的空气都凝固了。

在一双双眼睛中,可以看见:

——方孟敖在穿军服。

——方孟敖在戴军帽。

——方孟敖在别徽章!

“敬礼!”本就一直行着军礼,陈长武这声口令,使两排举着手的队列整齐地向左转了四十五度角,全都正面对着新装在身的方孟敖。

方孟敖两脚原地轻轻一碰,也只好向他们举手还礼。

“现在我宣布!”曾可达尽量用既平和又不失严肃的语调,捧起了任命文件,开始宣读,“原国军空军笕桥航校第十一届第一航空实习大队,于民国三十七年七月六日改编为‘国防部北平运输飞行大队兼经济稽查大队’,对外称‘中华航空公司驻北平青年服务队’,直接隶属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特简任方孟敖为该大队上校大队长。所有队员一律授予空军上尉军衔。具体任务,由国防部预备干部局少将督察曾可达向方孟敖传达。国防部预备干部局

民国三十七年七月六日。”

南京京郊军用机场。

在当时,C-46运输机停在机场还是显得身影硕大。因此警戒在飞机旁的卫兵便显得身影略小。

一行车过来了,第一辆是军用小吉普,第二辆是黑色奥斯汀小轿车,第三辆是前嘴突出的大型客车。

三辆车并排在C-46的舷梯边停下了。

一个卫兵打开了小吉普的前门,身着飞行服的方孟敖出来了。

两个卫兵打开了小吉普的后门,左边曾可达,右边徐铁英,一个是少将军服,一个是北平警察局长的官服,同时出来了。

接着是大型客车的门开了,方孟敖大队的二十名飞行员下车列队,整齐地先行登上了舷梯,走进了飞机。

最后才有卫兵打开了小轿车的门,从前座出来的是国民政府财政部总稽核杜万乘,三十多岁,西装革履,却戴着厚厚的深度近视眼镜,有书生气,也有洋派气。

小轿车后座左边出来的是国民政府中央银行主任秘书王贲泉,也一副西装革履,四十余岁,也戴着眼镜,却是墨镜,也有洋派气,却无书生气。

最后从小轿车后座右边出来的人却是一身中山装,五十有余,六十不到,领扣系着,满脸油汗,手中的折扇不停扇着。此人是国民政府中央民食调配委员会副主任马临深。

北平“七五事件”民生物资调查组五人小组全体成员同机要飞往北平了。

曾可达显然不愿搭理那三个乘轿车者,跟方孟敖站在一起,虽不说话,阵营已然分明。

徐铁英倒是笑着迎前几步打了声招呼。

那三人也不知是因天热还是因心乱,一个个端严着脸,都只是客气地点了下头,便被卫兵先行引上了舷梯。

徐铁英踅回到曾可达和方孟敖身边,却望了一眼炽白的太阳:“怎一个热字了得。”

曾可达:“放心,北平比南京凉快。警察局长也比联络处主任有风。”

徐铁英绝不与他较劲,转望向方孟敖:“孟敖啊,今天是你驾机,徐叔这条老命可交给你了。”

方孟敖有时也露出皮里阳秋的一笑:“徐局长是要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一句就把徐铁英顶在那里,何况曾可达那张脸立刻更难看了。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徐铁英转圜的本事还是有的,“干了十几年了,就是怕坐飞机。”

方孟敖还是忠厚,确切说还是礼貌:“那徐局长就尽量往前面坐,后面晕机。”

徐铁英:“晕机倒不怕,就怕飞机掉下来。”

方孟敖那股不能忍受虚伪的气又冒出来了:“那就等着飞机掉吧,反正我能够跳伞!”说完径自走向舷梯。

曾可达这时望向了徐铁英:“怕也得走啊。徐局长请。”

直到这时,徐铁英才望向站在一边约五米处的青年秘书,是他在联络处的那个孙秘书,也换上了警服,提着一大一小两口皮箱走了过来。

曾可达在前,徐铁英在中,孙秘书提着皮箱在后,这才登上了舷梯。

一阵气流袭来,巨大的螺旋桨转动了。

曾可达稳步走进了机舱。

徐铁英却被气流刮得一歪,赶忙扶住舷梯的栏杆。

在他这个位置恰恰能看到驾驶舱里方孟敖驾机的侧影——他会跳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