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8页)
方孟敖的手伸向了怀里,掏出了一张折叠的硬纸片,接着从纸片中抽出了原来藏在皮夹子里的那张小照片,径直向客厅中央柜子上那张大镜框走去。
所有的眼都在紧张地望着他。
方孟敖把那张小照片插在大镜框的左下角,转过身来,像是问所有的人:“是这一张吗?”
方孟韦、谢木兰、何孝钰的目光都向那张小照片望去。
确实是同一张照片,不同的是,小照片上方步亭的脸仍然被一块胶布粘着。
“大哥……”方孟韦这一声叫,几乎是带着乞求。
方孟敖看了弟弟一眼,伸手将小照片上粘着的胶布轻轻撕下来——可方步亭那张脸早就被胶布贴得模糊了。
方孟韦的脸好绝望,慢慢低下了头,不再吭声。
谢木兰也无所适从了,何孝钰当然只有静静地站着。
“姑爹!”方孟敖这一声叫得十分动情。
几双目光这才发现,在客厅西侧靠厨房的门口谢培东端着一大盘馒头、窝头出现了。
谢培东眼中流露出来的不只是姑爹的神情,而是包含了所有上一辈对这个流浪在外面的孩子的一切情感。他端着那盘馒头、窝头向方孟敖走来,走到桌边先将盘子搁下,接着抽起了那张插在镜框上的小照片,走到方孟敖面前,掸了掸他身上的衣服,像是为他扫去十年的游子风尘,然后将那张小照片插进了他夹克内的口袋。
谢培东接着又仔细打量自己这个内侄的脸:“什么都不要说,饿了,先吃饭。”说着转头对谢木兰,“还不去厨房把东西拿出来?就知道闹。”
谢木兰显然对自己这个亲爸还没有那个做舅舅的大爸亲,但还是怕这个亲爸:“好,爹。”连忙向西侧厨房走去。
“让她一个人去。”谢培东止住了也想跟着去的何孝钰和方孟韦,“你们和孟敖都先洗手吧。”
客厅一侧靠墙边竟然装有专供洗手的陶瓷盆,瓷盆上方有好几个水龙头,而且是莲蓬水龙头,专供洗手用。
“嗯。”方孟敖这才十分像晚辈地应答着立刻走过去洗手。
方孟韦面对何孝钰总是不太自然,这时又不得不伸手做请她洗手状。
何孝钰倒是很大方,走了过去,就在方孟敖身边的瓷盆里洗手。
方孟韦这才过去,在另一个瓷盆里洗手。
谢培东站在他们身侧,就像看着自己的几个孩子。
“烫死了!”谢木兰还在客厅西侧的门内便嚷了起来。
谢培东快步走了过去,从她手里接过一只大碗:“包块布也不知道吗?真不会做事。洗手去。”
谢木兰立刻加入了洗手的行列。
“好香啊!”方孟敖立刻赞道,“姑爹的拿手活吧?”
谢培东笑了:“什么都能忘记,你姑爹的清蒸狮子头量你也忘不了。”
方孟敖立刻接言:“好几次做梦都在吃姑爹做的狮子头。”
谢培东笑着又向厨房走去。
桌子上的碗筷倒是早就摆好的,可这时洗了手的四个青年都只能围着桌子站着。人还没到齐。准确地说,是所有人都最担心的人还没出现。
因此又沉默了。
谢木兰的眼偷偷地望向东边那条楼梯,望向二楼那道仍然虚掩的门。
谢培东又从厨房端着一大锅粥,锅盖上还搁着一大盘酱萝卜拌毛豆,向餐桌走来:“都站着干什么?坐下吃呀。”
方孟敖终于说出了大家都害怕听的那句话:“还有一个人呢?”
谢培东的眼神好厉害,像是有能阻止一切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那种化戾气为祥和的力量,定定地望着方孟敖:“你爹和我都已经吃过下午茶了。你们先吃,都坐下吃吧。”
方孟韦这次主动先坐下了:“大哥,我们先吃吧。”
谢木兰也装作懂事地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了:“孝钰,我们坐这边。”
何孝钰走了过去,却站在椅子边等着方孟敖。
方孟敖依然未动,还是说着那句话:“我说了,还有一个人。”
三个青年有些面面相觑了。
谢培东却笑了:“你是说你小妈?”
方孟敖:“姑爹这话说错了,妈就是妈,不是什么小妈。”
其他三人这才明白过来,方孟敖所指的还有一个人竟是方步亭的后妻程小云。
方步亭这时独自在二层行长室内,正坐在靠门的那把沙发上,方孟敖和谢培东刚才那番对话让他倏地站起来,可眼中流露出来的并不是欣慰,而是更深的茫然。这个大儿子比他所见到的所有对手都让他怯阵。他又慢慢坐了回去,专注地倾听门外一层客厅还会传来的话语。
“蔡妈、王妈!”谢培东高声向厨房方向叫道。
蔡妈、王妈系着围裙都赶忙出来了,全是惊奇的笑眼望着方孟敖。
那蔡妈倒是像一个大家的下人,稍稍向方孟敖弯了一下腰,算是行了见面礼:“大少爷好。老爷有规矩,方家下人对晚一辈都只能叫名字,往后我们叫你什么好?”
方孟敖立刻双腿一碰,向蔡妈、王妈鞠了个躬:“蔡妈、王妈好!这也不是什么方家的规矩,早就讲平等了。往后你们就叫我孟敖。我称你们蔡妈、王妈。”
两个下人都笑了。
谢培东:“你们赶快去通知司机,把夫人接来,就说孟敖请她回来一起共进晚餐。大家都饿着,越快越好。”
“不用了。”方孟敖止住了蔡妈、王妈,“孟韦,开你的车,我们去接。”说着已经向客厅门口走去。
方孟韦却是万万没有料到,一时还怔在那里。
谢培东甩了一个眼色:“还不去?”
方孟韦万般不愿地跟了出去。
谢木兰再不顾父亲就在身边,蹦了起来,拉住何孝钰的手:“怎么样?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吧!”
国民党政权,当时的政治军事中心在南京,经济中心在上海,文化中心还是在北平。而那两个中心都在长江以南,恰恰共产党的解放区又多在北方,华北、西北、东北大片疆域必须确定一个相对的重镇指挥,当然非北平莫属。因此北平又成了北方地区相对的政治军事中心。北平的军警宪特因此也重兵配备。北平市警察局的地位之重要可想而知。
前任局长其实早就应该下台了,凡涉贪渎其人无不有染,只是因为反共手狠,尤其对进步学生和倾向共产党的民主人士皆强力镇压,被国民党当局视为难以替换之人选,任他民怨沸腾,此官依然在位。“七五事件”爆发,全国震动,美国也干预了,这个局长不换也得换了。选来选去,挑中了徐铁英,一是有常年反共的经验,更因为他是中统的人。北方地区国产、党产、私产一片混乱,此人接任局长,还有一层重要任务,便是要保住国民党在北方地区的党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