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7页)

茶壶上的字一个一个清晰地逼向曾可达的眼帘:

虚心竹有低头叶 傲骨梅无仰面花

蒋先生经国清赏 宜兴范大生民国三十六年敬制

接着,茶壶上慢慢叠现出来的已经是建丰同志坐在办公桌前巨大的背影!

曾可达失神地怔在那里。

接着,但见他慢慢蹲了下去,一条腿跪在地毯上,一片一片地去拾那只碎杯的残片。

紧张地站在一旁的副官和那个特务学生这时想去帮他收拾碎片又不敢,而见他一个人捡拾碎片又极轻极慢,两人微微碰了一下眼神。

墙上挂钟的秒针发出了又快又响的声音。

“长官。”那副官知道情况紧急,刻不容缓,冒着挨训,也必须唤醒曾可达了。

“嗯。”曾可达慢慢抬起头望向那副官。

那副官:“今晚的联欢会取消了,是不是应该立刻通知……”

“分头通知吧。”曾可达这才感觉到了自己此时的失态,嗓音有些沙哑,“你们都去,立刻取消行动,不能有一个人再去燕大。”

“是。”那副官低声答着,向那个还噤若寒蝉的特务学生使了个眼色,带着他向门口走去。

“这只杯子怎么会碎了呢……”曾可达已经拾完了最后一块碎片,站了起来,突然说道。

副官和那特务学生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慢慢转过了身。

曾可达望着捧在掌心里碎杯的残片:“我问你们了吗?去吧。”

“报告长官。”那副官没有“去”,而是毫不迟疑地接道,“是属下刚才不小心将杯子摔碎了,属下愿意接受处分。”

曾可达的目光慢慢投向那副官,望了一眼,又望向那个特务学生。

那个特务学生立刻说道:“这不能怪副官,是我递过去时不小心掉的。”

曾可达轻摇了摇头:“这只杯子是我掉在地上摔碎的,你们用不着以这种态度掩饰上司的过错。记住,任何时候都要以精诚面对党国、面对领袖。”

“是!”两个人这声回答显得有些软硬都不着力,整齐地转身走出了门外。

曾可达将那些碎片放进了自己的军装口袋,先是快步走到门口把门关了,然后立刻走向电话,拿起话筒急速摇动起来:“立刻接南京国防部预备干部局,二号专线!”

青年航空服务队军营大坪。

“我非常感谢你们方大队长的关心。”梁经纶望着飞行员们那二十双真诚的眼,十分真诚地说道,“真有人要抓我坐牢枪毙,也和任何党派无关。闻一多先生不是任何党派,李公朴先生也没有任何党派,他们还是被无耻地暗杀了。人民不希望他们死,所有在野的各党派都不希望他们死,就连执政的国民党内许多有良知的人也不希望他们死,可谁也没能救得了他们。何况我远不能跟闻先生李先生相比,我和你们一样,是痛心四亿五千万全国同胞正在受着战争、腐败苦难的一分子。我不懂政治,更不懂军事。但有一点我懂,为什么经历了八年抗战以后我们这个民族还要发动内战!战争这种政治的最高表现形式背后到底代表了谁的利益!我是个学经济的,从经济学的角度,我只能说这一切都与经济利益有关。有感于方大队长的真诚,有感于你们到北平后尤其是今天为人民所做的事情,我愿意将自己有限的认识向大家做一简单的报告。”

“梁先生,请稍等一下。”方孟敖礼貌而庄严地打断了梁经纶。

梁经纶转望向身旁的方孟敖。

方孟敖发自内心向他尊敬地一笑,然后转望向谢木兰:“木兰同学,桌子上有纸,请你帮我们把梁先生的话记录下来。”

“好!”谢木兰兴奋地大声回答,立刻奔向还堆着包扎好的账簿收条的那些条桌,一边对学生会的两个男同学说道,“帮帮我,抬一张桌子过去。”

谢木兰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叠纸,抽出了身上的钢笔,快步走向梁经纶。

两个男同学立刻抬起了一张桌子跟着她走去。

顾维钧宅邸曾可达住处。

“是。建丰同志。”曾可达低声答了这一句,然后说道,“是我低估了中共地下党的能力。这件事也进一步证实了您所说的‘一次革命,两面作战’的艰难。可是我必须向您报告,通过到北平这几天的观察,我发现梁经纶同志身上有许多危险的倾向……报告建丰同志,那还不至于。我所说的危险倾向,就是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的自以为是。正因为他的这种自以为是破坏了组织的行动,而且很有可能引起中共北平地下党对他的怀疑。发展下去,不排除中共地下党抓住他的把柄使他真正成为反党国的中共间谍之可能!”

青年航空服务队军营大坪。

这里的梁经纶已经进入到忘我的演讲状态:“现时国家所谓的金融机构,包括四行、两局、一库、一会。四行就是中央银行、中国银行、交通银行、中国农民银行,而核心是中央银行。两局是国民政府的中央信托局和邮政储金汇业局。一库是中央合作金库。一会是全国经济委员会。这四行、两局、一库、一会拥有一千一百七十个单位,职员两万四千多人。就是这一千多个机构,两万多人,把握着全中国的财产。可是国民政府的总预算上却没有他们的科目,财政金融主管部门里竟没有他们的案卷,主持审计的机关里没有他们的记录,考试铨叙的机关里没有他们的影子。为什么呢?因为在暗中操纵掌握这八个行局库会的二十个人,全都是高居在国民政府各个部委之上的要人!换句话说,也就是这二十个人,掌控着国家整个的财政金融大权和全体人民的命脉,决定着国家和全体人民的命运!”

所有的飞行员都听得惊在那里。

学生会那些同学也全都热血沸腾地配合着他这时的停顿。

最为激动也最为着急的是谢木兰,她在飞快地记着,脸上已经渗出了汗珠。

有一双眼睛却在深深地望着方孟敖,那就是何孝钰。她发现方孟敖的脸上显出了从来没有的凝重,他的眼中出现了从来没有的深思。她在关注着方孟敖接下来可能有的动作。

果然,方孟敖先望了望谢木兰:“都记下来了吗?”

“记,记下来了……”谢木兰终于记完了最后一句话,长出了一口气,抬起满脸是汗的头,回答方孟敖,接下来却只望着梁经纶,两眼一动也不再动。

方孟敖也同时紧望向梁经纶:“请问梁先生一句话,你可以回答我,也可以不回答我。”

梁经纶:“请问。”

方孟敖:“梁先生刚才说的那二十个人,包不包括中央银行驻各大城市分行的行长?”

二十个飞行员都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