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6页)

方孟敖已经向自己走来,那双眼睛在离自己几步处已经望向了自己的前胸,显然是在缓释自己的紧张。

“对不起,刚才应该我去打那个招呼。”方孟敖在父亲面前站住了,“您坐下吧。”

方步亭身边就是一条石凳,他坐下了。

方步亭什么时候在别人面前如此顺从过?

又是顷刻间的沉默,站在那里的儿子倒像是父亲,坐在那里的父亲倒像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问您几个问题,您愿意就回答,不愿意可以不回答。”方孟敖站在父亲的身侧。

方步亭:“代表国防部调查组吗?”

方孟敖:“代表方孟敖。”

“问吧……”方步亭完全服输了,语气显出了苍老。

方孟敖:“三年前,崔副主任到杭州来看我,是不是您的安排?”

方步亭:“是家里人的安排。”

方孟敖:“这个家从来都是您一个人说了算,您不开口,还有谁能安排他来看我?”

方步亭:“那就算是我的安排吧。”

方孟敖:“我想知道,您是怎么安排的。”

方步亭一愣,转望向挺立在身旁的这个大儿子:“崔中石对你说了什么?”

方孟敖:“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方步亭:“我不知道你到底问的是什么。”

方孟敖:“刚才放的那首歌,崔副主任怎么知道我妈生前喜欢?”

方步亭:“应该是孟韦告诉他的。”

方孟敖:“半个月前崔副主任到南京活动救我,孟韦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吧?”

方步亭:“他当然没有这个能力。”

方孟敖:“都是您安排的?”

方步亭:“我不应该吗?”

方孟敖:“您就不怕我是共产党?”

方步亭又被他问得愣住了。这正是他的心病,而且是他已经认定的心病。却没想到这个大儿子会直接问出来,想了想,答道:“你不会是共产党。”

方孟敖:“国防部可是以通共的罪名起诉我的,您怎么能肯定我不是共产党?”

方步亭:“我请中央党部的人调查过了。”

方孟敖:“如果他们调查证实我是共产党呢?您还会安排崔副主任去活动救我吗?”

方步亭咬了一下牙,答道:“也会。”

方孟敖:“为什么?”

方步亭:“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因为我欠你的。”

方孟敖:“如果我不是你的儿子呢?”

方步亭:“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方孟敖:“比方说,他们抓的是崔副主任,您会不会救?”

方步亭真的被问住了。

方邸洋楼二楼方步亭办公室。

睁大了眼被惊在那里的却是谢培东!

他面前那本账簿上的一个账号在逐渐变大,逐渐变粗,一行看不见的字从这个账号里叠现了出来——香港长城经贸有限公司!

谢培东倏地站起来,急剧地思索,接着快步走向靠后院的窗口,向竹林望去。

隐约可见,方步亭坐在竹林深处的石凳上,方孟敖站在他的身边。

谢培东立刻走到办公室的大门边,轻轻开了一线,向外望去。

从二楼到一楼客厅空无一人。

他立刻轻关了门,拧上了锁,这才快步转回办公桌旁,坐下后将座椅一转。

办公桌背后那面墙上的挡板被打开了,露出了那台收发报机!

谢培东轻轻拉动底板,电台发报机被拉了出来。他立刻戴上了耳机,调开了发报机的频道,飞快地按动了发报机键!

河北阜平中共华北局城工部那间约二十平方米的房内,好几台收发报机的机键此起彼落,非常安静,只有电台嘀嘀嗒嗒的收发报机声。

偶尔进出房门的都是解放军的军装,坐在电台前的也都是解放军的军装。

一台收发报机前,一份电报立刻被汉字翻译出来了,那个收报员在电文纸的右上角郑重地写下了“绝密”两个字,接着站了起来,望向在房里来回走动的一位军装负责人。

那位负责人连忙走了过去。

收报员低声报告道:“北平急电,直接发给刘部长的。”

那负责人一把接过电文,向房内的一道门帘走去。

很简陋,一张四方桌前坐着那个刘部长,虽然穿着军装,低头批阅文件的身影仍然眼熟——原来就是曾经在燕大图书馆跟严春明安排过工作的那个“刘云同志”!

拿着电文的那个负责人轻步走到桌前:“刘云同志,北平三号同志来的急电。”

刘云倏地抬起了头,眼中闪过的惊异可见这份电文的重要,他立刻接了过去,电文纸上的文字一目了然:

中石已将款密汇长城 请改变营救方案

“这个同志呀。”刘云一声感叹,立刻走向墙边的地图。

手指很快找到了北平至上海的那条铁路平沪线,滑动到“天津”停了一下,接着滑动到“沧州”停了下来:“今晚津浦线九点半从天津到上海的火车几点钟到达沧州站?”

显然是在问那个负责人,那个负责人立刻走了过去:“应该在半夜一点到一点半这个时间。”

“你立刻去安排。”刘云转过身来,“我们在沧州敌工部的同志,能否在这趟列车上将一个重要的同志还有三个家属营救下车,并连夜护送到解放区?”

那负责人想了想,答道:“从列车上接下来应该没问题,护送到解放区要通过敌人的防区,我们人手不够。”

刘云急剧思索了片刻:“请求华北野战军支援。”说着快步走向了电话机急速摇动起来,对方是总机:“我是华北局城工部,请立刻把电话转到华北野战军司令部,我有重要情况直接向华野首长请示。”

等电话这个空当,刘云转对那个负责人:“对了,立刻给北平三号回电。”

那负责人便要到桌上拿纸笔准备记录。

刘云挥手阻住了他:“就八个字:保护自己,勿再来电!”

“是。”那负责人连忙转身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方邸洋楼二楼方步亭办公室。

依然戴着耳机的谢培东,电报的嘀嗒声只有他能够听到,右手的铅笔在飞快地记录着数字。

无须翻译,八组数字上立刻叠现出了那八个汉字:

保护自己 勿再来电

谢培东轻叹了一口气,关电台,取耳机,推了进去,合上了挡板。再转过座椅时额上已经布满了汗珠,望着那页账册凝神想着。

“情况是这样的。”刘云已经跟华野首长通上电话了,神态很是激动,“这个同志是冒着自己被捕的危险,把中统方面这笔贪腐的钱,汇到香港接济那些民主人士的……是,是立了大功呀。我们的意见是争取时间,赶在北平中统和警察局那些人还没有发现之前,今晚在沧州车站将这个同志一家营救下车,护送到解放区。还有,下面我们要了解国民党将要推行的币制改革,这个同志也至关重要……是,请求华野首长派驻沧州最近的部队接应……谢谢,谢谢华野首长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