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5/7页)
何孝钰像是猛地醒悟了什么,心不慌了,却空落落的。面对面这么近,不再怕他,不再回避,两只眼望着他的两只眼。
她要答案。
方孟敖的声音特别低沉:“我的秘密,没有跟任何人讲过,信不信,都告诉你。我这个人命很硬,只能够一个人独往独来。在空军,凡是一配一跟我搭档的,不管是我的长机,还是我的僚机,全被打了,二十七个人,没一个人能活着回来。来北平前,南京军事法庭开庭,跟我一个案子,三个人受审,一个共产党,一个国民党,那两个人都被杀了,只有我活着出来。我的家,你知道的,只有崔中石跟我来往,现在也死了。告诉派你来的人,不要再派人来送死,我永远只能是一个人。”
何孝钰听得心里直发凉!
“走吧。”方孟敖这回没有丝毫强迫她的意思,转身又向吉普走去。
何孝钰跟着他走去。
方孟敖先打开了后座的门,接着自己上了驾驶座。
何孝钰上了车,关上门。
方孟敖将前座车顶的后视镜扳向了右边:“我看不见你了,你可以躺下,睡一觉,醒来就能把什么都忘了。”
吉普车发动了,路不平,车却很稳。何孝钰望着窗外连天的长城,突然说道:“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更没有人能主宰别人的生死。我会再找你,你跑得再快,也躲不了我……”
方孟敖没有再接言,目光只望向前方。车慢慢开上了公路,接着加速,向北平城方向驰去。
碰头会在曾可达住处紧急召开。
“我必须郑重说明。”曾可达显然是打断了徐铁英或是王蒲忱刚才的谈话,“没有什么两难。总统和副总统之间,总司令和副总司令之间,不存在什么矛盾,也形成不了什么矛盾。在中国,总统和副总统之间只能绝对服从总统;在北平,也不能因为李宗仁曾任行辕主任就听他的。至于军事方面,傅作义总司令和陈继承副总司令之间只能听傅作义总司令的指挥。这不是我的意见,这是建丰同志和党部的陈部长、保密局的毛局长的一致意见。开完会,你们可以各自打电话去问……”
电话铃响了。
“对不起。”曾可达坐的是一把靠背高椅,向茶几对面沙发上的徐铁英和王蒲忱打了声招呼,站起来去接电话。
“报告曾将军,方大队长找到了。”对面是郑营长打来的电话。
曾可达:“怎么找到的?他去哪里了?”
“报告,他去长城了。”郑营长在电话里答道。
“长城那么长,他去哪个长城了?!”曾可达呵斥道。
“报、报告。”郑营长知道不能敷衍了,“大约是在离三○九师营地十几里的那一段长城,没有人烟,全是树林……以属下观察,方大队长甩掉我们是跟那个何孝钰秘密幽会去了……请示将军,这样的事属下以后是不是该回避……”
“护送方大队长立刻回城,去民调会!”曾可达搁下电话,转身去坐时,发现徐铁英和王蒲忱脸色都很阴沉,而且有些怪异。
“我代表党部先表个态吧。”徐铁英说话了,“总统不只是中华民国的总统,也是党的领袖。我是党部派到北平的,有完全的责任拥护领袖的形象和权威不受到任何人的挑战。总统的意志是绝不跟共产党妥协。任何人企图跟共党接触,甚至和谈,我能保证北平警察局坚决反对之!除了总统,我们还会接受建丰同志的指挥,也只有建丰同志能够代表总统。在这一点上,我发现陈继承副总司令也是很坚定的。因此,我们党部的人在北平要支持陈副总司令。我拥护建丰同志反贪腐的行动,同意批捕马汉山和民调会涉案人员。可在反贪腐的过程中还要维护党国的形象,尤其是不能被共产党所利用。美国人突然暂停对我们的援助,恰好证明了有人利用反腐打出了跟共党和谈的牌。反腐和反共,首先是反共。对于建丰同志起用方孟敖,我只能服从,但我一直保留意见。这个人在空军养成了一些恶习,不服从上级,率性而为,昨晚竟公然闯到军统将那个共党的嫌疑犯放了出来。通过这件事我不能不考虑曾督察曾经说过的话,这个人很可能已经被共党利用了。还有,马汉山这个人已经无药可救了,昨晚就是他配合方孟敖去放的那个共党嫌疑犯。他们之间暗中有没有某种交易?我看有。因此能否请曾督察向建丰同志建议,将马汉山一干涉案人员移交我们北平警察局。我兼着配合国防部调查组查案的任务,由我审查马汉山,审查民调会,能够绝对向建丰同志负责。”
曾可达可算是非常了解徐铁英的为人了,从他刚才那一番长篇大论里立刻看出了他的动机,耳边不禁又响起了建丰同志针对他的那段指示:“徐铁英就是这样的人!你代表我敲打他一下,让他明白,立刻停止贪腐,真诚配合我们。倘若再玩弄阴谋,下一个批捕的可能就是他!”
“我可以向建丰同志建议。”曾可达开始斟酌如何敲打他,“马汉山民调会搞得民怨沸腾,闹出个‘七五事件’,现在直接影响到了美国的援华政策。我想听听徐局长怎么审他们,预期的目的是什么,我好向建丰同志详细汇报。”
徐铁英:“这首先要理解建丰同志的预期目的是什么。我想,建丰同志的预期目的应该有两个。一个是长远的,那就是彻底整肃党国内部的贪腐之风。我说了,这是长远的,需要时间的,是建立在先打败共产党的基础之上的。另一个就是当下之急,那就是抓一批甚至杀一批,让那些还在贪腐的人有所顾忌,加强国统区的经济管制,争取盟国对我们援助的信心,以利于总统指挥国军将士在全国各个战场打败共军。”
曾可达紧望着徐铁英:“抓一批抓谁?杀一批又杀谁?是不是还像杀侯俊堂那样,杀了人,贪的钱照样追不回来?”
徐铁英被点了要穴,将眼睛翻了上去,做思考状:“这个问题值得我们深入思考。”
曾可达这时望了一眼王蒲忱,王蒲忱却道:“老毛病,要抽烟了。知道曾督察不能闻烟味,我能不能出去抽支烟?”
“我能闻,王站长在这里抽就是。”曾可达就是要当着一个人敲打徐铁英,“刚才徐局长提出的这个问题要深入思考,这里就牵涉到你们军统的前站长,王站长也应该有所意见。”
王蒲忱点头做慎重状,长长的手指已经掏出了一盒烟和一盒火柴,点火,吸烟,接着便是咳嗽。
一个翻眼故作沉思,一个咳嗽有意拖延,曾可达的眉头皱起来。
等王蒲忱咳嗽完,曾可达沉着脸:“不能总是深入思考吧?得把思考的意见谈出来,这可是要具体向建丰同志汇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