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5/8页)

方孟敖一动没动,目光却从何孝钰的头顶望向二楼走廊,望着何其沧那间房门。

站在一边的程小云和站在另一边的谢木兰更紧张了,她们知道方孟敖想上楼,随时都能几步登上楼去。

方孟敖却突然笑了,问道:“你们听见了吗?”

一个女人、两个女孩飞快地碰了一下眼神,又都望向方孟敖,没人回话。

方孟敖:“我听见了,何伯伯好像念的是辛弃疾的词。小妈,你的古文好,告诉我们,何伯伯念的是哪首词?”

“我没听见。”程小云只好答道,“我真没听见。”

方孟敖:“小时候家里逼着我背辛弃疾,后来全忘了,只记住了几句。”说到这里便望着何孝钰,要她接言。

何孝钰这时不会接言。

“大哥,哪几句?”谢木兰终于又能插上嘴了,尽管知道今天自己起不了什么作用,“背给我们听听。”

方孟敖把目光直望向何孝钰背后的楼梯,念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念到这里戛然停住。

这就有些故意制造紧张了,况且是针对女人和女孩。

何孝钰还来不及反应自己的抵触,发现方孟敖的目光直射了过来,紧盯着自己的眼睛。

何孝钰这才感觉到,他这次突然闯来或许不是找他父亲,而是要找自己,便也直望着他,与他对视。

方孟敖果然挑话题了:“后面一句记不起了,只记得是什么‘为赋新诗……’孝钰应该记得。”

何孝钰心里蓦地一紧。

——长城脚下。

——新月派。

——新诗!

方孟敖是愿意来跟自己接头了!

可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何孝钰不知道怎么接言。

“是‘为赋新词……’”谢木兰哪知就里,抢着接言为何孝钰解围。

“没有问你。”方孟敖打断了谢木兰,依然紧盯着何孝钰。

“是‘为赋新诗强说愁’!”何孝钰只有大声接言了,“别人怎么说都是错的,只有你是对的,满意了吧?”

程小云和谢木兰都感觉到了,何孝钰和方孟敖是在说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的话,不禁对望了一眼。

方孟敖接下来的神态更耐人寻味了。

他眯缝着眼,似笑非笑,闪出多数女孩都会敏感的那种男人的魅力挑逗。

程小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从方孟敖的眼睛突然看见了一种熟悉的目光,方步亭当年望自己时就是这种目光!

站在另一侧的谢木兰也莫名其妙地心跳起来,她突然想起的却是《乱世佳人》中的白瑞德!何孝钰当然就是“郝思嘉”了!

何孝钰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慌乱,目光倏地转向别处:“满意了就请你出去。今后要调查什么也请不要到我们家来。”

“好。”方孟敖两腿挺立靠得如此之近,居然还能靴跟一碰发出响亮的声音,“我出去。”

——就这样走了?

三双眼睛都在跟着方孟敖走出去的脚步。

方孟敖的脚步走到客厅门外又停住了,慢慢回过头,望向何孝钰:“送送我,总应该吧?”

程小云和谢木兰缓过神来,跟着望向何孝钰。

程小云递过去一个眼神。

谢木兰则是将下巴直接摆向大哥那边,示意何孝钰赶紧去送。

何孝钰确定他这是要找自己了,当着程小云和谢木兰不得不装作勉强地走了过去。

走到方孟敖身前,何孝钰望向一边,低声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方孟敖也压低了声音:“跟我出去,我有话问你。”

何孝钰只得望向他。

方孟敖声音压得更低了:“装作不愿意,跟我走就是。”说完,一把拉起何孝钰的手,便向院门走去。

程小云开始眼中还是一片迷茫,接着便亮了。

谢木兰的眼睛早就亮了,门外的日光亮得像一片银幕:

——白瑞德将郝思嘉扛在了肩上!

何宅二楼何其沧房间。

能听见,窗外吉普车一声轰鸣,飞快地走了。

“这个孽子!”方步亭收回目光,一拍桌子,倏地站起来,便向房门走去。

“干什么去?”何其沧也坐直了身子。

方步亭:“找我就找我,查账就查账,不能让他把孝钰也牵进去!”

何其沧:“你那个车追得上他吗?”

方步亭站在房门口,显得心乱如麻:“你不了解。他是跟着美国那些大兵混出来的,真干了什么对不起孝钰的事,你让我何以自处?”

何其沧:“什么何以自处?啊?什么意思,你说明白!”

“!”方步亭转过头,“你不知道……”

何其沧:“你的儿子你不知道,我的女儿我还知道。方步亭,你一生误就误在太聪明上。我就不明白了,好多事情本来简单,你们这些聪明人为什么总要弄得那么复杂。几十年的同学,今天你来找我,我就告诉你一句话,不要再把事情弄得复杂了,应付了币制改革这个事,赶紧从中央银行出来。后辈的事,青年人的事,尤其不要去管。”

方步亭被何其沧这一番话说得怔在那里。

一楼的电话偏在这时响了。

过了少顷,传来程小云的声音:“行长!姑爹从家里来的电话!”

方步亭望向何其沧。

何其沧:“去接呀。看着我干什么?”

方邸二楼行长办公室。

谢培东站在办公桌前捧着电话,郭晋阳和邵元刚两个人就在他身边翻着账册,虽没有盯着他监视,那神态也是在听他说什么话。

“是的,行长。”谢培东答道,“现在是稽查队的两个长官在查账,很多话我跟他们也说不清楚。孟敖要是在你那里,就请他立刻过来……”

电话那边方步亭的声音显然很低。

谢培东听着,突然沉默了。

郭晋阳和邵元刚不禁乜了过去。

——他们发现谢培东愕在那里。

“行长,这样不行。”谢培东缓过神来,他一向处乱不惊,何时这般焦急过,“要查账我们配合,怎么能让孟敖把孝钰牵进来?您知道孝钰是学联的人,这个时候再闹学潮就无法收拾了。行长,赶紧用你的车载着何副校长去找吧,怎么也得把孝钰找回来……”

郭晋阳和邵元刚都不翻账册了,停在那里,看着谢培东。

都是飞行员,听力都极好,都听见了电话那边哐的搁了。

谢培东还捧着电话,兀自不愿放下。

郭晋阳和邵元刚对视了一眼,笑了一下,又开始翻账册。

北平城外西南郊公路关卡。

8月的天,又是午后,太阳流火。

公路左边是一道望不到头的战壕、铁网,公路右边也是一道望不到头的战壕、铁网;还有依然在挖着战壕的士兵。

公路栏杆两边则是两圈堆得一人高的麻袋工事,钢盔架着机枪。